楔子
你可曾梦到过一个人，那人他从未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且任你再怎么想都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忆。可是，你依旧会常常梦到他，似乎他不是一场梦，而是你前世的恋人。
（一）
窗外下着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像三月春风里的柳絮，漫天飘飞。院子里满是梅树，似血的红梅傲雪而开，满室幽幽的梅香。
我抱着小暖炉，趴在窗子上呆呆地看着外面，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不知何时起，我才注意到，阿墨朝我这边走来，他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行走间衣袂飘飞很是好看，他问我：“阿铭，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我抬头就那样看着阿墨，剑眉星目，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温柔和掩不住的笑意。
明日，就是我和阿墨的大婚了。
自打初见阿墨时，嫁给阿墨便是我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我应该很欢喜，可是，却不知为何总是觉得缺点什么。
我就那样看着阿墨，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我的眼睛里早已蓄满了泪水，然后缓缓滑落：“阿墨，我又梦到那人了，我看清了他的脸，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生得极好看。可是，那双眼睛里却似乎有旷世的伤，看了让我觉得快要窒息地那般难受。”
我已经哭得颤颤巍巍，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阿墨，我觉得好难受，明明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人，可是我却又觉得我认识他很久了。阿墨，你说人真的有前世吗？前世我是不是认识他？是不是我有负于他？”
顿了很久，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阿墨，我们的婚礼取消吧，对不起，如今这样嫁给你才是真正的负你。”
阿墨的眼睛慢慢暗淡，最后到无力，甚至有几分绝望：“小夭，其实，我倒宁愿你骗我”，说完就那样淡淡地走出了窗外。
（二）
傍晚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满宅的红梅越发显得似血了，竟让人生出几分恐怖的压抑感。
桌子上放着的那把琴，我好像记不大清是谁放的了？不是爹娘的，不是阿墨的，但却一直在哪儿放着，我自小在这屋子里长大，却真不知它是何时放的，放了多久？
我走过去，仔细瞧了一会儿，明明是桐木的古琴，却有淡淡的桃花的味道。那味道不似我曾见过的所有桃花，比那些都淡许多，入鼻后却又觉得比那些香很多，久久不散。
当我抬头时，看到的是阿墨怔在门边用非常伤心的眼神看着我，他的手中有两坛酒。自是骄傲如他，那份悲伤转眼就被妥帖地藏掉，朝我走来：“今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三）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当秦墨的声音有一句没一句地从耳旁传来时，我的脑海里的画面开始变得清晰。
回忆的大河终于绝堤，当夜夜模糊的梦境终于清晰，当我真的再找不到院中的那棵桃树，我是应该庆幸，至少我还拥有回忆吗？
那天，也如今日这般，下着大雪。只是，记忆中的我，满身伤痕，鲜血把白色的衣衫染红了一遍又一遍。我近乎爬行，一步步上了南山。
原来，我不是一直待在家里。在江湖流浪的那些年，我曾听说，南山的竹林深处有一座古刹，很适合归隐。于是，后来的我不顾一切地上了南山。
我终于在大雪中昏睡了过去，全身上下，温热的只有身上伤口处刚浸出的鲜血，连泪痕都是干的，冷的。
我以为我的一生就那样了，就那样永远地沉睡，换山林中的猛虎一顿饱餐，不过，也好。
当我被一阵琴音唤醒时，我竟一时记不起去想我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只是惊奇若不是亲耳听到，真的不相信这世界有那般好听的琴音，像是出自九天之上的仙神之手。
循着琴音望去，窗边是一个身着浅粉衣衫的男子，半束着如墨的长发，有几分出尘的高傲与清冷。
看我醒来，他放下手中的琴走了出去，不久后又进来了，手中已端着一碗正冒热气的粥，我却觉得那碗甚是精致好看。他温柔地说：“快把粥喝了吧”。
他并未问我的姓名，只是粥喝完后又端进来了一碗看起来就觉得难喝的药，却在我皱着眉把药喝完时奇迹般地拿出了一小碟蜜饯。然后他嘱咐我睡觉，好好休息，他虽然看着清冷却又让我觉得他全身似乎都带着一种春天的气息，让人安心。
然后，琴音响起，那琴音似乎有催眠的作用，容不得多想，我就昏昏睡去。
（四）
当我再一次醒来仔细打量身边的一切时，发现屋子里的每一个椅子，每一张桌子，陶罐，茶杯……甚至是窗柩都格外精致，有一种异样的协调感，像是通通出自一人之手。
那男子依旧神色安然地坐在窗边弹琴，我的耳边依旧是悠悠入耳的琴音。只是，不同之前看到的是，今日他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他知道我醒来了，但依旧自顾自地弹着琴，倒像是我们已相识多年，听着他的琴音醒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许是大病初愈总是带着几分轻松和愉悦，许是那种谪仙之姿实实在在让我向往，我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他，直到琴音中止，直到他走到我面前才反应过来。
他对着我笑，笑容里都是坦然和自在，我似乎也没有那么拘束，觉得待在他旁边可以很随性也很自在。
我笑着说：“我叫鹿铭，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他道：“在下桃十二”。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世间并无桃姓啊？”我好奇地看着他。
他失笑：“昔日一位故人起的名字。”
我没有再追问，因为他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已是满屋的饭香，桌子上的菜可谓色香味俱全。
吃完饭后他道：“如今外面大雪封山，你的身子还未痊愈，先在这儿将养着。”
我也不知为何，自小从不愿欠人人情的我，果真就那样住着了。
我没有寻到古刹，可是却遇到了十二。那个飘然出尘有谪仙之姿的男子，那个擅长抚琴，会陶艺，会栽花……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十二。
山林中的日子平淡而安稳，当真是岁月无忧的样子，十二的厨艺很好，我足足胖了一圈儿。平日里，他教我抚琴，让我陪她下棋，一起剪梅插花，一起酿酒，围着火炉喝酒，听十二弹琴。许是这些年漂泊久了吧，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格外的温暖，甚至想起了儿时爹娘还在的那段幸福无忧的日子。
有时，我也会在半夜梦到前尘往事里的一些事，然后永无休止地做噩梦，或者就那样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窗外如墨的夜色。可每当那时起，十二的琴音总会在窗外响起。后来，慢慢地也就睡得安稳了。
许是在江湖里浪得时间久了吧，对于男女之别我的脑海里并无十分明显的界限，十二是个洒脱出尘的人也不曾在意，日子就那样一天天过去了。
（五）
不知不觉间春天到了，放眼望去，不远处是翠绿的竹林，近处是满目的桃花。
是日，当我醒来时，窗外是漫天的桃花花瓣，缤纷成雨，悉数飘落。起初我还觉得美，可逐渐地却觉得不对劲。当我终于发了疯一般地朝屋外跑去，发现有一股血腥味越来越重，和着异样浓郁的桃花花香。
我看到的是，十二满身是血地躺在那儿，眼神依旧高傲清冷，可是气息却极弱。我朝他冲过去，抱着奄奄一息的他，他看到是我，努力地对我笑了笑：“小夭，别哭，别哭，我没事。”
小夭？我怔了怔，山间的岁月里，我并未告诉过十二我的小名叫小夭，甚至我自己都快忘掉我还有一个这样的小名，十二是怎么知道的？
“鹿铭，他是一只桃妖，你不要被他迷惑了，别闹了跟我走好吗？”
我看到秦墨的身后跟着那么多的道士，他们的手中拿着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每当他们的手一握紧，十二就会疼得一颤。
我冷冷地说：“你放了十二我就跟你走。”
奄奄一息的十二用尽全力拽了拽我的衣袖，用很低的声音对我说：“小夭，不要……你的人生不应该为了任何人而将就……你若喜欢他，即使他不逼你……你们在一起我也是很高兴的，可你不喜欢他了……那么……那么我宁愿死也不愿意你为了我委屈自己……”
秦墨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似乎在告诉我快点做出选择，那些道士的下手越来越重，十二的气息越来越弱。
就在我说我愿意跟他走的同时。十二变成了漫天浅粉色的流光，在我的身旁飞舞，然后飘散。
我歇斯底里地喊着他的名字，最后昏了过去，在梦里，我梦到一个浅粉衣衫的男子，可是，却再也记不起他的样子，也不记得他是谁。只是，那双桃花眼特别好看，那双眼睛我看了就会觉得窒息般得难受。
（六）
当我想到这里时，那句阿墨早已叫不出口。剩下的，只是沉默和无力。
遇到秦墨的那年，我的爹娘刚刚在一场江湖上的比试中因为意外双双离我而去。我孤身一人到处飘荡，有一日，路过一座山，看到差点被一群劫匪杀掉的秦墨，救了他。
秦墨生得好看，又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我对他一见倾心，他对我亦是。那段日子过得很开心，后来他对我说让我等他，等他金榜题名便来娶我。
我等到了他金榜题名，也等到了他娶了别的女子。
那天，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从我和他一起走过的路上走过时，喝了酒的我发了疯般地朝他冲过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对身边的侍卫说:“我从未见过那个女子，把她赶过去”
我自小就跟着一生都是侠客的父亲习武，本来那些人也奈何不了我，许是那天酒喝得多了些，后来，就成了我满身伤痕，还剩了半条命。
许是我是女子，又许是我比较自私，我一直觉得，其实荣华富贵本就是身外之物，仕途又何尝不是？我终究还是觉得,那些都不重要，愿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也曾经那般奢望过，可终究都是一场虚妄。不属于你的，再怎么求都不起作用，缘分那东西若是没有，那可当真是一点都讨不来，只能留那些深藏在心底的遗憾和执念，在岁月中慢慢煎熬，直到有一日终于累了，倦了，然后，也就放下了。
我看着面前的秦墨，当我再一次想起那些时，我突然释然了。我不再恨他也不再恋他，因为十二的离开的那一刻我真正地看清了自己的心，还有那份不敢多想也不敢承认的喜欢。
尾声(桃十二)
我是桃十二，我自小就不同于其他的桃树，生来就有灵识，听人说，我们这类的花木稍加修炼就可以成为散仙。
那年，有一个顽劣的小孩儿，他把我从地上拔起来丟到了路边。太阳很大，就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路过，她看到了我，把我带去栽在了她家的院子中央。
那时候她还很小，自那以后，我的目标就从修炼成散仙变成了修得人身日日陪伴在她左右。
她常常在树下习武，有时候不开心的事也会告诉我。我长得很快，四五年后，当炎热的夏天来临时，我已经能为站在树下的她遮阳。
那天，她一日既往在树下午睡，醒来时突然说:“你好像还没有名字吧?”于是她伸手扯了一把我的叶子，数了数，笑着说:“刚好十二个，那我以后便叫你十二吧，桃十二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后来，当我终于修得人身时，她已经不见了，我到处寻她，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当我再一次遇到她时，她笑容明媚站在另一个男子身旁，我就那样远远地看着她。我曾经以为，我只要修得人身日日陪伴在她左右就好，当我看到她在别人身旁那般幸福时我发现我好难过，我发现我好像对她动了情，所以即使她不曾知道我是谁，我却还是为她的开心而开心。
可是，那男子走了，她日日酗酒，日日都过得很颓废。我想了很久，想了一个很傻的办法,想方设法让她去南山，到我身旁。南山的宅子是我亲手建的，室内的一应家具都是我亲手做的，那把桐木古琴亦是。我记得她小名叫小天，她喜欢听人弹琴却从来都懒得自己学。
那日，看到满身伤痕的她时，我很难受但也很欣喜，难受是因为知道她难受，欣喜是自信无论往后余生如何，我定不会让她伤心，定会护她一世安稳。
想起那时，还不是人身，还未遇到她之前，我日日懒散几乎不修行，长得也极慢，我对成为散仙也是可有可无的态度。遇到她时，我却努力疯长，期望成为她的依靠。
那段岁月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可我终究还是没有料到秦墨会那样做,猝不及防。在我神识涣散的前一刻，我用尽全身力气抹掉了小夭脑海里关于我的所有记忆。我想，曾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只是期望带给她温暖和陪伴，如果不可以，如果只剩下伤心和回忆，我倒宁愿她忘记。
即使，即使我那般期冀她记得我。
尾声(小夭)
婚礼取消，冬天过去后，有一天我坐在院子里发呆，闻到了熟悉的桃花香。
当我朝门外望去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十二就那样遗世独立地站在门上望着我，那双好看的眼睛也还是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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