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

一\玫瑰海棠

 许多年前，读到陶渊明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时，便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或许因为我自小生活在农村，一花一木伴随着自己成长而令乡野情结油然而生。村前屋后，花木自己种，不必到市场上破费。

后来，进城参加工作，不得不住进火柴盒。但住久了，又逐渐爱上了过年“行花街”的习俗。今年春节前，路过花店见到一盆开得灿烂的玫瑰海棠，且价钱适中，于是买了下来提回家。巴掌大的塑料花盆上面，被粉红色的花朵完全盖住，几片宽厚的绿叶似乎成了点缀。

“春深富贵花如此，一笑尊前醉眼看”。玫瑰海棠浓艳而不妖，很有牡丹的富贵气质。摆放在客厅，就是一处惹人欢喜的风景。

类似这样的年花，以往买过很多次了。水仙、桃花、蝴蝶兰、年桔等等，最多只能摆放到元宵节，不是干枯，就是凋零。像水仙，有一年，天气偏暖，刚刚过年，花苞就全部绽放，到了正月初十，本来坚挺的花朵已经变得垂头丧气，像石柱子一样坚挺的主干也开始倾斜。结果元宵未过就扔掉了。

为什么不能继续种下去呢？对于我这个喜欢种花的人来说，常常有这个疑问。有一次，朋友反问一句，如果可以轻而易举继续种下去，大家都能把花种好，那花店哪里还有生意？想来也是，世间事，我干这个，你干那个，这样大家才都有事干。

自买回来之后，对于这盆玫瑰海棠，我没有特别照顾，只是隔两三天就浇一次水，也没有发现它有什么特别，好像买回来就一直那么灿烂下去。时间长了之后，我的脑子里冒出一个疑问，为什么这盆花没有枯萎的迹象？而同时买的一盆凤仙花却已经枯萎了。这盆花的叶子呈墨绿色，又有点褐色，花朵为粉红色，四片花瓣形状大小一样，总的来说，比较普通，没办法让人眼前一亮。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它能够继续活下去。于是，拿出剪刀，把枝叶统统剪掉，只留下根部，同时专门买来营养土，给它换上。

过了一段时间后，这盆凤仙花抽出了新枝，竟然成活了。那盆玫瑰海棠，我也换了土，可是它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化，依旧是灿烂绽放。直到四月，一些花朵才慢慢枯干凋零。或许，花开花落终有时，我们需要做的，是记住它的好，记住整整一个灿烂绽放的春天。

 二\三角梅

在我的印象中，三角梅是最容易种的一种花，有土有水分，不用施肥除虫，便可以长得很好。

小时候我住在农村，家里种有一棵。花盆是废弃的塑料桶，花土是池塘里挖来的。每年春节前，村里祠堂前的池塘就会抽干水抓光鱼，这主要是承包池塘的村民想趁过节卖个好鱼价。池塘抽干水之后，底部露出黑溜溜的塘泥，据说这些泥很“肥”，是花木的营养品。大概每年就是在这个时候，按着大人们的吩咐，我到池塘里挖了一些泥给每一盆花换土。

三角梅虽然看起来并不那么需要很多的营养。但换了土之后，就像吃了兴奋剂，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刚换的时候可能有点失水，花叶耷拉着，但第二天整盆花就像是人理了头发一样，容光焕发，叶子挺拔且有光泽。最初家里种的三角梅很小，主干只比筷子大一些，枝叶也稀疏，能否存活下去实在是心中无数。好在当初主要是由奶奶打理，虽然称不上种养能手，但对于一直在家务农的她来说，种花只能算是小菜一碟。

我只懂浇花，每天放学时，就从水缸舀几瓢水把花浇透，这个举动常常让奶奶看得干着急。多年之后，有了若干次的经历之后，我终于明白，很多花不是晒死，枯死，而是浇死。感谢三角梅的无畏和坚强，即使被浇个半死，也总能风雨过后见彩虹。

那盆三角梅所开的花是紫色的，没有小姐姐的浓妆艳丽，却有着大家闺秀的沉稳，很容易让人心生紫气东来的愉悦愿景。除了紫色，实际上三角梅花还有大红、粉红、橙黄等多种颜色。许多城市道路都将它作为绿化花木，每每花开时节，便满路姹紫嫣红，让人赏心悦目。

不过，当眼前的东西习以为常时，再美也会变得熟视无睹。许多时候，内心总有追求新奇的冲动，于是，见到海棠花好看，就买了棵来种，结果接连买了两棵，两棵都不幸种死。而每当碰得一鼻子灰时，才又想起三角梅的好。三月份时，我重新种了一棵三角梅。不多久，便开花了，花朵初开时是大红色，过了几天后逐渐变成紫红色。竟然还会变色！我内心好生惊奇。看着满满的一盆花，着实是神清气爽的事，可是等到四月花落时节，叶片竟也掉光，突然间光秃秃，剩下枝枝丫丫，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最经得起折腾的三角梅难道也脆弱的时候。还好，过了几天，它重新吐出新叶来，一片生机盎然，又一个轮回的开始。

四月清明时，我回了一趟老家，旧屋门口那盆三角梅从三十年前的筷子主干如今已长成半个拳头大小，皱起的树皮如同布满皱纹的老人脸，岁月的沧桑略见一斑。还好，叶子依然青翠。是不是可以这么概括：我出走半生，归来它仍是少年？

 三\兰花

高二时，我寄宿在离学校不远处的一个远亲家，他家顶楼露天阳台种了许多花，其中包括兰花。好几次，我看到他白天把几盆兰花搬进屋里，晚上又搬回到阳台，看得我替他感到辛苦。他说白天室外阳光太猛，温度高，兰花受不了，而晚上有露水，正好吸收。总之，为了养好兰花，他觉得必须这么做。因为他有兴趣，也自然乐在其中。

兰花为四君子之一，自古就被文人墨客甚至最高统治者赋予高洁雅致的形象，晋陶渊明《饮酒》有诗句“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以兰花暗喻自己的清高脱俗。酷爱兰花的清乾隆皇帝写了不少有关兰花的诗篇，其中，“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道出了兰花的高雅气质。兰花的这种形象契合了中华民族推崇忠贞、廉洁、质朴、坚韧的道德情操，自然也就能够历经千年而不衰。

苏东坡说，“宁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倒觉得居无竹比有竹好，竹子惹蚊子，蚊子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假如居室摆上兰花，则没有蚊子这个问题，而且我总觉得兰花比竹子高雅。自从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就想种兰花，起初种那种很普通像韭菜的兰花。叶子细长，像纤纤少女舒展的身姿，看起来赏心悦目。可是，还没等到花开，韭菜兰就枯萎了。我倒没有气馁，后来继续种了几次，虽然过程有差别，但结果都一样。

兰花的难种，许多人有同感，因为平日没有许多空闲时间，也没有远亲那个雅兴，我最终知难而退，放弃了努力，选择了毫无技术含量的仙人掌、万年青之类。

后来，因为工作关系，我到一个兰花种植基地采访。见到一个披着黑色轻纱的大棚里摆放着几百盆兰花，地面有点潮湿。这让我一下子想起了远亲说过兰花怕晒，阳光透过黑色轻纱，就算是在阳光猛烈的午后，直射下来丝毫没有灼热的感觉。老板告诉我，兰花需要水分，但花盆里又不能有积水，否则容易烂根。所以，花盆里要加入一些花生壳，以保持土壤干燥。

原来，想把一件事做好，是有诸多窍门的。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永远都是门外汉。

四\沙漠玫瑰

四月，阳台的沙漠玫瑰开花了。这是种了三年的沙漠玫瑰第三次开花，每年开一次，每次开出一枝两朵。

最初是三年前清明回乡下祭祖时，无意中我发现屋外围墙上摆着一盆特别的花。橙红色的花朵开满了枝丫，煞是好看。我努力地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这盆花是哪里来的，因为印象中家里未曾种过，就算是村里，我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后来一问才知道，那是小叔从泰国带回来的。为什么要带这种花回来种，我没有细问，想必也是觉得此花好看。他说这种花叫沙漠玫瑰。

望文生义，我理解的沙漠玫瑰，就是玫瑰长在沙漠中。但仔细看看，它的叶子又不像是玫瑰花的叶子，枝干也不长刺。后来上网一查，才知道沙漠玫瑰并不是生长在沙漠地区的玫瑰，与玫瑰也没什么近缘关系或相像之处。它是一种夹竹桃科多肉植物，喜高温干燥和阳光充足的环境，耐酷暑，不耐寒，因原产地接近沙漠且红如玫瑰而得名，原产地为非洲的肯尼亚、坦桑尼亚。

回到城里时，我就上网店查找这种花，想买一棵种种。网店的花，比小叔种的更为妖艳，花蕊是黄色的，花瓣的边缘为鲜红色，其他为白色，红得很鲜，又白得很白，一下子就把我迷住了。妖艳，是妖娆不庄重之意，有点贬义。我说它妖，想表达的意思是，它让人一看就着迷，像吃了迷魂药一样。

当时我除了买这个品种，还买了另一品种。另一品种的花朵是大红的，颜色比较深，感觉普通一点。买回来的沙漠玫瑰是没有开花的，大约十五厘米高，头大，叶宽，根系发达，有一盆的叶子颜色深一点。我到田间弄回一些土，将它们分别种在两个大小差不多的花盆里，空闲的时候，就浇浇水，虽然没有特别的照顾，但它们却很快成活了，叶子一点缺水的迹象都没有。

从长势来看，开白红花的品种优于开大红花的品种。自种下之后，大红花的品种虽然不会枯死，但也没有生长。一根主干分出三叉，今天这个样，明天也是那个样，甚至一年后再看，还是没太多变化。所以，有一年四月，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枝头长出一个花苞时，真有点欣喜若狂的感觉。可是开过花之后，它又恢复了老模样。到了今年春天，它竟然枯萎了。我真找不出是什么原因，唯一与以往有点不同是，之前我下了点复合肥，下了点肥也可以把花害死？这让我想起一件事，以前村里有个穷人，平日三餐缺油水，每次有两块肥肉吃的时候，总是吃出问题，不是胃痛，就是拉肚子。

可是，另一个品种却又没事，长势良好，确实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而且，今年继续开花，和以往一样妖艳。我只能赞叹它的倔强，日复一日的平淡时光，并没有磨灭它灿烂绽放的意志。

人如花，花亦如人也。

五\仙人球

记忆中，小时候家里的阳台一直都有一盆仙人球。究其原因，是仙人球容易养。据说它原产于南美洲，一般生长在高热、干燥、少雨的沙漠地带。所以，家里的仙人球不浇水，不施肥，一样活得很好。

但老实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种它来做什么。在我看来，它不开花，没有什么观赏性，而且还有可能刺伤人。

仙人球在当地被称为刺球，刺球这个名称是再形象不过了，它球型，浑身长满刺，大概有一个拳头大。或许是种植技术不到家，反正我没见过家里那盆刺球长大过，一直都是拳头大。那时，我知道刺球可以长得很大，至少可以长到像个盘子那么大，只是自己没那个本事而已。但有时想想，它长大一些又如何呢？它不外就像一件小东西，放在放大镜下来看，感觉大了罢了，其他并没有变化呀。有枝叶的许多植物，就算不开花，好歹叶子和枝条有所不同，枝条和叶子一旦不同，形态自然也有变化。

我没有见过刺球开花，甚至认为刺球不会开花。但其实它是会开花的，只是我没有见到过罢了。刺球花着生于纵棱刺丛中，银白色或粉红色，长喇叭形，长可达二十厘米。它开花一般在清晨或傍晚，持续时间几小时到一天。

三十年前四月的一天，和往常一样，我提了一小桶水到二楼阳台浇花。令人惊奇的是，我发现刺球的顶部长出一个花苞来，像是人的额头撞到硬物起了包包。不过，这个花苞不是马上绽放，而是像枝条一样一天天抽长出来。家里人也都感到意外，因为大家和我一样，没见过刺球开花。后来，花苞长到大概十厘米长时绽放，花蕊黄色，花瓣粉红色，像一支小喇叭，仿佛在吹响春天的号角。

世间事不如意十有八九，没有真切体会，很难想像悲喜的转换可以来得那么快。当大家沉浸在花季的欢乐之中时，母亲的病情急转直下，最后竟撒手人寰。父亲说，刺球开花就是母亲离世的兆头。按我的理解，不祥之兆哪会像花开这么优美，通常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才是。那时，悲痛欲绝的父亲哪里听得进解释，怒气冲天的他端起花盆，一把将它丢进屋门前的池塘里。

“扑通”一声，背上了黑锅的仙人球永远地沉入到水底。

我相信，有些事是有预兆的，不管是吉兆还是凶兆，尽管说出去是迷信。所以，我不觉得父亲有什么不对。只是，如果真是天注定母亲要离世的话，那埋怨刺球开花也是于事无补的。

“不迁怒，不贰过。”这是我等俗人需要践行的圣人之道。可是，因为父亲的怒发一丢，家里永远不再种植刺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