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沈府往事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风城沈府有个病秧子大少爷，今日大婚。拜高堂的时候，没有高堂在首，那病秧子咳了口血，差点儿喜宴变丧宴。
人都道那新娘子可怜，嫁了个病秧子，又道那大少爷可怜，成亲的时候，苏氏称病，只有一个妾室打点，不成规矩。
但这些话，风城有头有脸的人均隐而不宣。倒是百姓津津乐道，赌这冲喜能否成功，赌那新嫁娘会不会守寡。
沈家在当地算是大户人家，当家沈从科一心功名利禄，几乎不问家事，就在几月前，沈从科已经先行前往盛京，沈府在大婚后，也将举家搬迁。
风城沈府真正的掌家人苏氏，是沈从科在京中状考之时带回来的女子，算是平妻进门。
自沈从科带回苏氏后，夫妻俩一度恩断欲绝，萧氏心灰意冷，不再过问府中之事。
在婆母的周旋调解之下，她与沈从科虽和好，却无法如初，纵然冰释前嫌，却也只能相敬如宾。
一年后，沈剑旭六岁，她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一切事情归根结底，是因为萧氏有一笔丰厚的嫁妆。
沧麟女儿家的嫁妆同聘礼，都归属于女子一方。这笔嫁妆理所当然，是留给沈剑旭和其妹妹的，只有萧氏和她的孩子死了，这些东西，才会归为夫家。
总有人肖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苏氏。
萧氏也算是高门，上有兄长庇佑，为人温婉和善，未出嫁前，是捧在掌心的宝贝，嫁过来的时候，嫁妆排了十条街，流水席摆了三天。
萧家大哥背着她上花轿，笑得恣意张扬，他说：“这是我这个做大哥的，给小妹的排面。”
沈家婆母还活着时，颇护着这儿媳妇，可她年纪大了，又能活多久？
后来沈家婆母病死，沈剑旭落水。那年萧氏亦是不堪打击，大病一场，几乎气绝，大夫都说她活不过几日，可后来身子竟然大愈。
只有沈剑旭知道，萧氏当时能好起来，是因为她知道了真相。
一向身子健朗，温柔慈爱的婆母突然病死和他落水，都是苏氏一手策划的。
萧氏死撑着一口气，是因为恨，也是因为爱，但这些爱与恨，通通与自己的夫君没了关系。
可这也奠定了她后来产女身死的死局。
萧氏竭尽全力保全了孩子，却在生产的时候，因身子羸弱，差点儿一尸两命，生产以后，身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生产的时候就吊着最后一口气，这口气，让她撑过了一个月。
萧氏还没来得及反击，就已经没了反击的机会。
沈剑旭眼睁睁看着她像是花一样枯萎，却无能为力。她临死前，沈剑旭就在她身边，她拉着他的手，将小女儿交给了他。
她哭着抚着沈剑旭的脸颊说：“对不起了小旭儿，娘亲没用…娘想回家了…”
她以为不争不抢是好事，可也终究是不争不抢，害得她落魄至此。
萧氏死后，沈从科消沉过一段时间，但随后又娶了几房妾室，那几房妾室除了好看，都很安分，但苏氏，却是个难缠的主儿。
事情并没有因为萧氏的死消匿，当年的沈剑旭不过一个小孩子，带着一个小了自己七岁的妹妹，有个平妻打压，在沈府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萧家舅舅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消息，调查后知道了所有真相，他闯进沈府，打伤了沈从科，想要带妹妹和侄子侄女儿回家。
可他没能如愿以偿，姜崇被苏氏收买，羁押了萧家舅舅，屈打成招，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在萧家头上。
至此，萧家一家午门问斩，倒台抄家，沈剑旭无能为力，也再没了靠山。
现如今这场冲喜，也不过是个苏氏阴毒计策的最后一环罢了。
入夜，此时的沈府，红绸飞扬，梨园登台，四方来客尽欢。新房内，红烛撒泪，床榻铺着鸳鸯被，撒着干果。
坐在榻上的人身段极佳，披着红盖头看不清面容，门扉被开启，进门的人穿着新郎服，不时咳嗽着。
那人生一张如玉面庞，脸色苍白，他几乎用气声儿说道：“退下吧，不需要你们了。”
喜娘刚想说不合规矩，可看那公子半死不活的模样，垂头翻了个白眼，无声退了下去。
沈家的小公子沈剑旭，五岁落水之后就成了个病秧子，这是风城人尽皆知的事儿。今日大婚，也不过是为了冲喜续命，可保不齐今晚，这大少爷就死在新娘子身上了呢？
待屋内没了声响，坐在床上的新娘子一把掀开盖头，露出一张惊艳非凡的脸。这张脸带着些微清冷，如天上皎月，不似人间物。
沈剑旭微微挑眉，走到那新娘子面前，微微俯身说道：“新娘子自己揭盖头，可不吉利。”
秦良冲他笑了笑，然后在他脚面上踩了一脚，咬牙道：“姓沈的，你是不是嫌命长？”
沈剑旭吃痛，急忙认错：“娣哥我错了。”
秦良收回脚，冷哼道：“这种事儿就这一次，没下次了。”
沈剑旭坐到秦良身边，微微勾唇笑了笑：“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你先睡会儿吧，有事我叫你。”
秦良点了点头：“希望一切顺利。”
如今沈府不再是苏氏独大，沈剑旭的人早就已经占据了半个沈府，只等时机便可。
两人相识也有十年有余，沈剑旭能够闯出层层重围，拨云见日，他替他开心。
秦良及冠后便从秦不染手里，接管了良椿，游走在各地唱戏，只定期回风城与沈剑旭小聚。
这次沈剑旭告诉秦良，他要亲自报仇，当下便有个契机，他需要秦良帮忙。
秦良万万没想到，这厮会让他替嫁。但计划可行，苏家小妹有心爱的郎君也不愿嫁，与其拉一个不相干的变数，秦良倒不妨顺水推舟。
漫漫长夜，枯坐着实在无聊，秦良便卸下了凤冠，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大仇就要报了，可沈剑旭的心很平静，烛火将浓稠夜色隔绝在黑暗里，他静静地依靠在床边，思绪翻涌。
沈剑旭最先认识的并不是秦良，而是秦不染。
十三年前，沈剑旭方才十二岁，沈从科为苏氏庆生，请来了鼎鼎有名的游方戏班，良椿。
秦不染身为园主和当家花旦，带着梨园过府住了下来。
那时的沈剑旭，一度绝望，他的父亲不会管他和妹妹的死活，苏氏要维持形象，虽然巴不得他们死，却也不会真的对他们好。
小妹沈知心年幼懂事，唯一的一次任性，就是听说梨园来了府中，闹着沈剑旭带她去看。
沈剑旭要装病，那样的热闹注定与他们无缘，可他却也不忍心拒绝妹妹的要求，趁着夜色和沈知心偷偷跑去了秦不染的院子。
秦不染着一件白衣，端温文儒雅之姿，正坐在院子里，同一白发小哥弈棋。
那小哥年纪不大，穿着一身艳丽红衣，听到动静儿微微转头，露出了一张如瓷娃娃一般漂亮的脸。
这本该媚色的衣衫，于他身上，却格外的契合。
沈知心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那漂亮的人，跑到那人面前打了个转：“唱戏的叔叔，这个漂亮的姐姐是你的女儿吗？”
沈剑旭心里一悚，刚想呵斥妹妹不得无礼，秦不染却笑起来，看了一眼那小哥，眼里尽是戏谑。
那红衣小哥弯下身子，笑弯了一双桃花眼，纠正道：“我不是他女儿，还有，我是漂亮哥哥。”
沈知心伸出手，奶声奶气开口：“那漂亮哥哥可以抱抱我吗？”
那小哥思衬了一下，点了点头，将那小丫头抱在了怀里。
秦不染招呼着沈剑旭过来，问道：“你是府上的孩子吗？我有个儿子在禅城，也与你年纪差不多。”
沈剑旭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秦不染身前，轻点了下头，没有纠正身份的事。他沉默着去看两人方才的棋局，棋逢对手，你来我往，谁都没让谁。
秦不染执黑棋，输了半子，或者说，是那小哥让了半子。
那小哥看向秦不染，说道：“今日棋局已定，秦叔早早休息吧，不然嗓子又要疼了。”
秦不染乐呵笑起来：“行，你们小孩子聊天，我在这儿也不妥。阿眇，你也早点休息。”
被称为阿眇的小哥点了点头，秦不染便离开了。
沈知心窝在那小哥怀里，抓着他的头发把玩，那小哥也不恼，看着沈剑旭问道：“你是沈从科儿子？”
沈剑旭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沈剑旭就懊恼自己犯蠢了。
那小哥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给小姑娘递了块糖：“猜的。今日晚宴上，我只看到了苏夫人的一双儿女，可我听说，沈从科有个亡故的原配夫人，所以我猜，你们是是玄配夫人的孩子。你叫什么？”
沈剑旭一阵气闷，还是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道：“沈家长子，沈剑旭，她叫知心。”
沈知心仰头看着他，说道：“漂亮哥哥，我可以把糖收起来，回去和哥哥一起吃吗？”
“你可以现在就吃掉。”那小哥从腰上扯下了一个袋子，扬手抛给沈剑旭，“不过吃完要去漱口，以后想吃，再同你哥哥要。”
沈知心眼睛亮了亮，软糯糯应道：“好。”
沈剑旭抱着那袋糖，有些茫然无措。
“我姓温，温从戈，你可以像秦叔那样，喊我阿眇。”
沈知心弯眸笑起来，一双杏眼如月牙一般：“阿眇哥哥，我和哥哥不能总偷偷跑出来，你可不可以偷偷去找我们玩儿？”
温从戈点了点头，应道：“好。”
沈知心很开心，她剥开糖纸，那是一块儿很漂亮的玻璃糖，是粉色的，糖块中，嵌了一朵小小的桃花。
她把糖块塞进嘴里，捏着糖纸窝在温从戈怀里，不一会儿，便打起瞌睡睡了过去。
沈剑旭走过去，将小妹抱起准备回去，温从戈看向他，说道：“有想保护的人，就要学聪明点。你以为对手强大，只是因为你尚还弱小，等你能与对手抗衡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们不堪一击。”
沈剑旭抿了抿唇，看了眼沈知心，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梨园在沈府住了小半个月，期间，苏氏准备污蔑沈知心偷窃，北域天寒，按照家规，沈知心会被去罚跪祠堂。
跪完出来，恐怕人就废了。
但沈剑旭发现的时候，有些太迟了，苏氏已经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那夜温从戈悄无声息翻墙进院，从沈知心房间里拿走了脏物，那是苏氏最爱的簪花，还顺带着打晕了沈知心身边的婢女。
温从戈看了他一眼，说道：“小心行事，若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便一问摇头三不知。知心今天一整天都和你在一起，没有跑出去过，听懂了吗？”
沈剑旭惊愕地看着那瘦弱少年扛着一个人翻墙离开，紧接着没多久，院门便被苏氏的人推开。
沈剑旭虚弱地咳嗽着，抱着一脸懵懂的沈知心，冷眼看着苏氏扑了个空，只觉得脊背发寒。他什么都能忍，却不能忍受苏氏的手伸向自己的小妹。
秦不染与沈从科来时，闹剧已近尾声，温从戈不着痕迹的路过，将那簪花，放到了苏氏贴身婢女身上。
离开时，温从戈故意撞了那婢女一下，那簪花落在地上，苏氏用簪花算计沈知心不成，反被温从戈算计了个彻底。
苏氏不得不严惩贴身婢女，以结束这场荒唐闹剧。
后来沈剑旭听说，那个在沈知心房中放赃物的婢女，溺死在了池塘中。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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