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父女
十九日清晨，洪晟一行人从王府启程的消息传回耸翠山，柳如意的心才算真的放下来。
时辰不算太早，柳如意早已在自家院子里练过一会功了，手下人过来禀告完两大门主即将回来的消息后，她只抬了抬眼皮就知道回来的是洪晟和郑笙，冯天安肯定又不知道去哪里疯了。
柳如意收了招式，说了一声知道了就让手下人退了下去。
回到房里洗了身上的汗，又换了一身衣服，柳如意这才往庭院右侧的一个小院走去。手下人都知道每天的晨昏定省柳门主绝对不会漏，但也绝对不会让人跟着，于是他们都退到一旁，各自散了。
庭院右侧有一个单独的院落，两个院子由一个拱门联通着。柳如意不徐不疾地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很久没有下雨了，鹅卵石上沾满了鞋底的尘土，灰蒙蒙的一层，看得人无端的心燥。
走过拱门，那边的庭院又是另一番景象。柳如意虽不爱奢华的装点，但庭院也是叫下人精心打理着的，故而虽无奇花异石、古玩珍宝，那也是移步换景、自在天然。
这边的庭院却像是被主人家闲置了一般，野草肆意地生长着，几乎爬满了每一寸角落，只有柳如意脚下的那条路还依稀看得见模样。
进了庭院，绕过一角凉亭，又穿过一道长廊，柳如意站到了一处房门前。伺候起居的丫鬟唤了一句：“长老，门主来了。”
“如意来了，进来吧。”房门里传来一把老朽的声音，隐约有点沙哑，想是有点着凉了。柳如意略蹙眉，然后推门进了房间。
柳如意进去的时候，柳观台刚洗了脸，正将手里的帕子递到一旁的丫鬟手里。看来以后还得再晚一刻过来了，柳如意在心中想着。
柳观台在上位坐定以后，柳如意欠身行了个万福礼道：“如意给父亲请安。”
“罢了，坐吧。”柳观台笑了笑，叫下人奉茶。
柳如意坐到一侧的凳子上，端着茶杯，轻轻掀开杯盖在杯身上掭了添，并没有递到嘴边。
“如意啊，你做黄门门主多少年了，爹年纪大了，有点记不清了。”
“十年了。”柳如意回道。
“已经是第十年了。”柳观台感叹了一句，进而笑了笑说：“时间过得真快啊，算一算日子马上就要到你二十五岁的生日了。”
柳如意这边不知道他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多话，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于是只能喝了一口杯中的茶，继续听他接下来的话。
“二十五岁了，该找个人安定下来了，爹当初遇到你娘也刚好是这个年纪，你的脾气和你娘简直一模一样，都不爱说话，什么时都憋在心里……”柳观台一眼瞟到了脸色发冷的柳如意，剩下的句子突然噎在喉咙里，进出不得。
“好了，不谈这个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自小就是个有计较的人，终身大事自己拿主意就行，只要那人待你好，爹就同意。”
柳如意正在想要说点什么，就见柳观台起身往内间走去，：“如意，你略等一等，爹给你拿个东西。”
柳观台没过多久就从内间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半旧掉漆的盒子递给了柳如意说：“你就快生日了，早送迟送也都是要给你的，恰好爹今天想起了，就先拿给你吧。”
柳如意见着盒子眼熟，她起身接过盒子疑惑地蹙了蹙眉。
“打开看看吧。”柳观台坐到椅子上，喝了口茶。
柳如意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才想起来这是什么。盒子底部贴了一层鹅黄色的锦缎，十二枚算珠模样的黑色珠子整齐地围成一个圈。珠子已经有些年岁了，表面上灰蒙蒙地氤氲着一层模糊的光。
“这个……”柳如意诧异地看向柳观台。
“你以前总是向爹讨要这玄铁珠，可是当时你年岁尚小心智尚弱，爹怕你急于练功走火入魔伤了自己，所以一直没给你。现在你已经掌管黄门十年，个人的经历丰富，心智也已成熟，也到了继承爹这功法的时候了。”
柳观台说这略顿了顿，然后指着盒子说：“那缎子底下有一本册子，这玄铁珠的掌控秘诀和内功心法都在上面，你就按照那个册子练习吧。”
柳如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爹是要将所有的担子都交给她了，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发现没什么要说的，最终只说了一句自己会好好练习。
“好了，东西也交给你了，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你那边事务繁忙就先过去吧。”柳观台闲坐在椅子上端起了茶杯。
“如意告退。”柳如意起身行了个礼就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又听到柳观台唤她。
“对了如意，以后的晨昏定省就免了吧。”没听到回应的柳观台又加了一句：“爹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如以前了，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乏了都每个准，你每日里事情又多，就不要耽误工夫了。”
柳如意又站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说：“是，如意记下了。”
柳观台示意一旁伺候的丫鬟将门关上，柳如意抬眼往慢慢合上的门里看去，只见柳观台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略佝偻着背，往内间走去。
柳观台，终究是老了。柳如意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她转过头又看了看手中的盒子，思绪翻飞。
柳观台还不是刘算盘之前，是一个土匪窝的头。当年正赶上外患不断，各地有个三脚猫工夫的人纷纷扯个大旗当起了草头王。
在一次剪径劫货的时候，草头王柳观台手中搓着两个鹅卵大小的雌雄球站在山头，看着山下队伍中的一个清秀的姑娘眯起了眼睛。乖乖，上天送压寨夫人来了！
最终这个压寨夫人柳观台没有收成，自己的土匪窝倒是被姑娘所在的行远派给一锅端了，他也没有整顿队伍杀将出去的心，老老实实呆在行远派，一门心思想做个“压寨相公”。
当时的行远派恰好差个账房先生，有点天分的柳观台就此呆在了案台前，成了帮派人口中的柳算盘。他也知道那姑娘看不上自己的一身匪气，于是将手里防身用的雌雄球融成了十二颗小珠子，还凑趣做成了算盘珠子的模样。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下，刘算盘最终抱得美人归。
柳观台虽是个账房先生，可功夫也不弱。战乱的时候，行远派内部事务都由他管着，期间押送物资、对抗外敌不免要动手，他都带着手下人一路过来了。十八年前的帮派打乱，也是他坚决和两位帮主站在一条线上，打退了无数心怀不轨的人。
如今岁月不再、英雄老矣，就连一直傍身的武器都传给了后人。柳如意这才终于发现，她爹是真的老了。
暗自叹了一口气，柳如意收拾好心情又朝着自家庭院这边走过来。
柳如意一脚刚跨进院子，等在一旁的婢女便告诉她，经用堂副堂主祝凝香过来回禀月会的开支适宜，已在大堂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告诉祝堂主我就过来。”柳如意说完便回了自家房间放好盒子，又换上了那身紫红色的圆领袍以后才往大堂赶去。
祝凝香这边见柳如意过来了，立刻起身见礼：“柳门主！”
“无需多礼，坐罢。”柳如意淡淡回了一句便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上。
“门主，此次月会的一应开支都已归结完毕，这是详细名录。”一旁的婢女将祝凝香手中的册子递到了柳如意手上。
柳如意翻了翻，见大致没有什么错误，便说：“做得不错，比前面几次有长进。”
“多谢门主夸奖。”祝凝香抱拳说道。
柳如意刚想放下册子，就看到眼前的那页纸上写着损坏了几只银质的酒杯。她手下的人做事向来谨慎，本次月会也没听说有人喝醉酒闹事的，这酒杯怎么就损坏了呢？
柳如意问祝凝香，祝凝香答道：“事情是这样，十四日晚上帮派里进了贼，拿了几只银杯子两锭银子，想从南门的墙角翻出去，刚好被巡逻的兄弟发现了，当场就抓住了。”
“月会前后帮派内戒备森严，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偷东西？”
“可能是见钱眼开吧，三刑堂问过话了，此人是过来送菜的，看到厨房里放置着银质的酒杯就起了贼心。他在角落里呆了到了晚上，拿了几只银杯子，又看到了帮主赏给方婶的两锭银子，就顺手也拿了。”
“可少了什么东西么？”柳如意问道。
“东西倒是没少，就是这厮为了好拿，将杯子都砸瘪了，不能再用了。”祝凝香说到这抬眼看了看柳如意，接着又说：“事情发生得紧急，又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属下想着门主事务繁重就没有禀告了，还望门主恕罪。”
“无事，没丢东西就好，此人最后如何处置的？”柳如意将册子放到一边，又问道。
“方堂主见没有引起什么大事，此人也不是我们帮派的人，不好按帮规处理，就只打了几板子给他个教训就让他走了。”
“好，事情我都知道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就先退下吧。”柳如意说着就要起身，却被祝凝香叫住。
“门主留步，还有一事。”祝凝香见柳如意又坐了下来，才又说道：“甲、丙、庚、壬四大分舵的舵主这几日陆续有书信过来，信的具体内容不同，但都是要帮派下尽快拨些款子过去，因为数额比较大属下不敢擅自做主，还请门主定夺。”
“哦？”柳如意问道：“要多少数额。”
“甲字和丙字两个分舵分别是三百两；庚字和壬字两个分舵一个是两百两，一个是五百两。”
“可有说是怎么回事？”柳如意听到这些数字皱了皱眉。这些分舵每个月拨过去的款子都是按照实际情况来的，每个月从七百两到一千二百两不等，这才刚到二十号，这四个分舵突然又要这么多款子，这其中是否有蹊跷？
祝凝香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翻了翻说：“甲字分舵说是下面的镖局押送的物资丢失，需要一笔周转经费；丙字分舵那边是海啸毁了几处宅子、淹死了些兄弟，需要一笔安置的款子；庚字和壬字两个分舵一个是武馆失火，一个是押送的物资被劫、另有武馆的学院闹事惹了当地的豪绅。”
祝凝香说完，将手中的册子递给身边的婢女，示意她拿给柳门主，然后说道：“具体的情况和信件属下都已都抄录在册，请门主过目。”
柳如意翻看了册子以后说：“此事非同小可，可有去验证事情的真假？”
“属下得知消息之时便与夜游堂的人交接过，他们那边已经派人去查探了。”
“好，那就等消息确实了再说。”
“可是分舵那边催得紧，这两天一直有书信过来。”
“哦？”柳如意望着祝凝香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那就先按三成拨点款过去，等事情确定了再补足。”
“是，属下遵命！”
祝凝香领命下去以后，柳如意略想了想，然后问旁边的人：“洪门主可还在帮派中。”
“回门主，还在。”
柳如意整了整衣服，朝着玄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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