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38年6月的一天,山西阳城町店的芦苇河畔正徜徉在一片美景下。成荫的绿树映衬着碧水蓝天,枝条伴随着蝉鸣遇风而动,鸟儿啼鸣着在空中疾驰,蝴蝶斑斓起舞于水波上。
一切,都那样美好。
但很快,宁静被汽车的轰鸣与人声的嘈杂堙没。驻守晋城的日军108师团工藤联队,奉命向西运送战争物资,从此经过。
六月底的中原大地已被热浪裹袭。连日的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加上气候的酷热难耐,让行进中的日本士兵苦不堪言。
眼前这清澈的河水,对这群身体几近干涸的人来说,简直犹如续命的甘露。在原地休息命令下达的那一刻,早脱光了的士兵们便迫不及待扑进河中......
河中士兵说笑、唱歌、相互泼水嬉戏打闹,方圆几百米的河水喧哗一片。让这原本安静优美的地方,刹那间变成粗俗的露天大澡堂。
清冽冰凉的河水,并未给每个人都带来彻底释放。河湾的一处幽暗角落里,几捧芦苇轻垂,将一个人遮蔽着。透过芦苇,他出神的望着远方,此时的心已飞向了遥远的冲绳故乡......
02
他是步兵二中队第一小队队长武藏川。
三年前,他还是与家人捕捞贩卖海产的渔民。世代沿袭的传统手艺,虽没有为他们带来丰厚的收入,但也能过上安稳充实的生活。
每天当太阳映出海平面时,父亲的船便载着武藏,迎着咸湿冰凉的海风缓缓驶出渔村。父亲将渔网向泛着波光的水面撒出时,总是要酣畅的大喊一声。这时,他会笑望下父亲,然后回头注视着海面。当那束盛着欢腾跳跃鱼儿的网,砰地甩到船上的一刻,他心中也堆起满满的成就感。
正午母亲已做好热气腾腾的饭菜,等待着他们回来。而这也是他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母亲微笑着盛好饭,放在他们面前,然后注视着狼吞虎咽的父子二人,眼里尽是慈祥。每当这时,父亲就会催促母亲吃饭,于是母亲端起碗,含笑的夹着菜,小口的吃着。
这是家的味道。
每当想起就令武藏陶醉。
他想念父亲为他传授捕鱼的技艺,想念母亲常为他做的鳕鱼子炖菜,想念那民风淳朴的小渔村。
心剧烈的抽了下。
他想起那个本魂牵梦绕,最后却让自己肝胆欲碎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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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香,一个温柔美丽的姑娘。自武藏记事起,她就出现在生活中。两人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天真的童年匆匆流逝,青涩的季节为两人带来懵懂的感觉。夜晚,宁静的渔港飘着薄暮,在璀璨繁星的闪耀下更如幻境般神秘。
还是少年的武藏、织香坐在码头上,仰望着夜空。两颗相互靠近的心中,只容纳了彼此,其它一切不复存在。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属于他们。
他们用石子掠过水面,来预测未来感情是否一帆风顺。
他们对划过的流星许愿,来祈祷以后的生活,两人会情比金坚。
武藏用心筹划着美好的未来。
但那一天经历,让武藏坠入不见底的痛苦深渊。
武藏记得,那年冲绳的樱花特别绚烂,高烧刚退的武藏躺着床上,握着织香的手,不愿让她一人独自进城赏花。织香温柔的在他耳边道:“小傻瓜,很快就回来的。我会买你最喜欢的松饼哦!”
武藏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昏昏然睡去。
织香这一去便在没回来。
织香家人发了疯般,与全村人到处找织香。
最后,织香找到了。
她光着身子躺在八重岳山下的荒草垛中,早已没了气息。一块块松饼,凌乱的散落在周围。
武藏至今忘不了她至死还睁大的双眼。
经历了撕心裂肺的伤痛后,武藏想随她一起去。
母亲痛哭着跪在他脚下哀求他不要做傻事。
母亲说织香已经失去了,不能再让你也失去。
武藏自我封闭了近半年,他不知如何消散这蚀骨的痛,直至战争的红色动员令下达到他的村庄。
他觉得,大概只有奔赴战场,才能淡化一切。
他觉得,这一去也许是与故乡的诀别,但这样也好,在某个时候,他就能在天国与织香重逢。他在世间,没有保护好织香,到了天国,他会用尽所有爱,娶她为自己的新娘......
03
武藏抹了抹朦胧的泪眼,深吸口气不再回忆。
他想让自己平复。
芦苇河对面的山丘上,似乎有什么闪动了下。
他警觉起来。
进入工藤联队前,他曾在108师柏崎联队做了半年侦察兵,的职业敏感性告诉他这个地方有危险。他猫着腰命令河中自己那些部下停止洗澡,全部立即上岸!
但这谈何容易?
河中的士兵早已兴奋的忘乎所以,当命令发出时,基本没人当回事。最后,只有两个新兵极不情愿的和他上了岸,然后被他迅速带进草丛中隐蔽。
河里一名士兵不解的看着他们,随即向着草丛叫嚷道:“喂,武藏队长,你们发什么神经?!”
武藏喊到:“感觉有埋伏,赶紧上岸隐蔽!”
那名士兵愣了下,随即大笑道:“你以为这里有中国军队?你该不是傻了吧!飞机刚侦察过,哪有中国人军人影子!”
说完便从水中站起来,举着手冲着山坡叫喊:“中国人,你们在哪里啊!出来让我见识下!”
武藏见此情景惊怒道:“混蛋,你在做什么!”
士兵仍不罢休,转身对着东方喊:“大日本帝国....”
“万岁”两个字还没喊出口,一颗子弹从他脑袋贯穿而出。
一瞬间,河里洗澡的士兵惊呆了。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河谷两岸的高堤上枪炮声大作,子弹,炮弹,所有轻重武器的弹药像暴雨般,朝着河中士兵倾泻!
痛哭、哀嚎声刹那布满整条河谷,血红色的河水在阳光直射下,变得恐怖而令人窒息。
武藏惊骇的向密林深处狂奔,身后两个新兵边跑边哭喊。还未参加过战斗的他们,第一次看见死去这么多人。
04
阳城的析城山那条小路,在夕阳惨淡照射下更加凄凉落破,远方隐隐传来马蹄声。循声望去,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子驾着马车匆匆驶过。一个老头虚弱的躺着在车上。
那是菱秀和她老爹。
听说鬼子进了阳城,当地那一片能逃的全逃了。剩下的老弱病残只能待在那里听天由命。
菱秀是个孝顺女,眼瞅着病恹恹的老爹不能动弹,说啥也不肯走,执意要照顾爹。无奈,老爹拼了把老命,趁身子稍恢复些,让女儿吆着那匹干瘦的老马,载着自己一起逃出去。
崎岖颠簸的山路上,除了飞鸟凄鸣着忽闪而过,已不见半个人影。
菱秀的心一路上都提在嗓子眼。
老爹难受的呻吟了一声,菱秀心痛的扭头道:“爹,马上出山了,等到了老姨那里,咱就平安了!”老爹应承着,然后让菱秀走慢点。
但菱秀做梦也没想到,等转过头来时,却猛地发现两个日本兵端着枪对她喊到:“亚美罗 !(站住)”
那正是武藏手下的两个新兵。
武藏带着两个兵拼命的逃了出来,但对地形一无所知的他们,已经迷失了方向。在近两天漫无目的跋涉后,终于远远的看到这条山间小路。
再也无法走动的武藏,让两人前去探探路。其实他的用意是,万一小路上出现中国军队,至少能保全自己。刚经历的那场地狱洗礼,让他明白只有用一切手段自保,才能战争中苟活下去。
两个新兵那里懂这些,挎着枪就过去了。等快接近小道时,一个猛地抓着另一个的胳膊道:“大原,你看前面!”
原来菱秀驾着马车,向山路另一端匆匆驶过,正好被他们看到。
两人兴奋的叫道:“呦西,花姑娘!”
于是,几天来的惊恐、悲伤、饥饿感觉一扫而光,他们两眼放光的跑过去,将菱秀截住。
当菱秀被他们从车上拖下来时,老爹挣扎着站起来要和他们拼命,却被叫大原的士兵一枪托砸的昏死过去。
菱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到了远处的武藏,他连忙跑了过去。
他看到一个中国女子在大原身下拼命挣扎,另一个士兵坏笑着等在一旁时,便明白了。
他很无奈,不明白他们为何刚从鬼门关逃出,就有心思干这些。
武藏上前想阻止他们。
但是,等到了跟前,武藏惊呆了。
地上那名女子,竟然与逝去的织香长得如此相像!
一时间,他的脑海中像山洪般的爆发了。当年,织香也就是这么被人糟蹋后,又被残忍的掐死。他感到,地上的这名女子,仿佛就是当年的织香!他怒吼道:“混蛋,放开她!”说着便上前要推开大原。
此时已经高度兴奋的大原,那里还能听进他的话?!
望着地上的女子,武藏的意识又陷入八重岳山下的那个黄昏,他抱着逝去的织香,悲痛万分的哭喊。到了后来已经无法哭出来,只能“啊啊”的嘶叫。他恨自己没能保护好织香,他恨那个杀害织香的凶手。他想为织香报仇,但那个动荡的年代,这种刑事案根本无法侦破。
已处于极怒的武藏,看着大原的丑恶表现,仿佛就看到了当年那个凶手,他慢慢的拔出了手枪。
大原在一声枪响后,倒在菱秀的身旁,白色脑浆、猩红血液溅了她一脸,她昏死过去。
武藏不顾一切的上前将菱秀抱在怀里,哭喊着念着织香的名字,一直哭了好久。待他意识清醒了些后,却听到身边一声清脆的拉枪栓声。
他转过头,看到另一名士兵,一脸惊恐的用枪指着他。
他将手枪扔在他脚下,表示自己不会有进一步冒犯之意,然后顺从的举起双手,并示意那个新兵把地上的手枪捡起来。
士兵低下头看那支手枪,犹豫着该不该捡起的时候,武藏飞快的抓起大原那支步枪上膛、射击......
05
当菱秀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马车上。
她迷迷糊糊的看着驾车的人,好像自己的老爹。
她头痛欲裂,想起刚才的事情,猜测着那是不是一个梦。
她向着驾车的人喊了声:“爹”。
那人转过头来,她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她惊叫起来。
男人连忙停住车,忙乱的阻止她。
她失声痛哭的问她爹去哪里了。
男人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不要怕,我的,保护你!”
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男人打去。
但让她觉得奇怪的是,男人任凭她的拳头,巴掌打在自己脸上身上,既不招架,也不躲藏,只是留着泪硬抗。
等她打累了,哭乏了,又一次昏昏欲睡的时候,男人轻轻地抱着她,把她平放在车上,继续向前走。
06
男人是武藏。
当菱秀第一次昏死时,他抱她上了车,换上老爹的衣裳,然后将手枪,指挥刀塞到车上的棉被里。他知道,这样跑路,便很难被认出了。唯一的问题是,他不知往哪里走。
天已经很黑了,武藏寻了一个山洞,将菱秀抱了进去。
在火堆的温暖下,菱秀慢慢的醒过来。
她望着武藏,但这次,却没有了惊恐。
她开口问武藏:“你为啥要这样?”
武藏沉默了半晌道:“我心上人,你的样子,很像。”
然后,将手中烤好的一个馒头,慢慢递给菱秀。
菱秀犹豫了下,接过馒头。
武藏看着眼前的菱秀,看着她小口的啃着馒头,好似一下子又回到了当年和她一起肩并肩,坐在码头上仰望星空的时候。织香头靠在他肩上,对他温柔细语,织香看着他的眼睛,甜美的微笑,织香闭上修长睫毛的双眼,为他送上深情的一吻。
这一切,让他深深的追忆。
“武藏君,你吃松饼吗?”
每当他们相拥到深夜,武藏的肚子开始叫唤时,织香便这样问他。然后,织香便打开随身袋子,拿出他最喜欢的松饼给他。
他会把它掰开,让两人一起边感受海风的吹拂,一边享用松饼的味道。
而眼前的菱秀吃馒头模样,简直就和织香一样!
他再也克制不住即将爆发的情感,他哽咽的流着泪,喊着织香的名字,向菱秀扑了上去......
那一刻他像一头野兽,没有了清醒的意识,只有犹如洪水般的本能爱欲。混乱的头脑驱使下,让他只产生一个想法,便是又和织香在一起了。
在他狂乱的意识下,菱秀并没有反抗,只是始终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这让武藏心里产生了一丝不详的感觉,但很快,这感觉就被汹涌而来的欲望吞没。于是他继续陷入狂热。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狂热的退却,武藏彻底的疲惫了。几日来从死亡线上逃脱,两天一夜的疲于奔命,亲手结果了两条自己人的性命,以及现在,与“织香”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武藏进入深沉的梦境中。
在梦里,他又一次的坐在家中的榻榻米上,母亲亲手做好的鳕鱼子炖菜,在他面前冒着腾腾的热气。他大口吃着,母亲看着他微笑。
然后,他又发现自己仍在父亲那艘渔船上,看父亲喊出响亮的一声后,手中鱼网优美的撒出。收网时,收获的那些鱼竟然比平时多了几倍,他开心的笑着,笑着。
他看到,远方有一条大鱼向他游来,发着银白色的光,速度非常的快。于是兴奋的指着那条鱼对父亲说:“爸爸,快看好大的鱼!”
可是,船上却剩下了他一个人,父亲没了踪影。
他回过头时,那条鱼飞上船,狠狠地撞在他胸口上。
他掉进海里,他想呼救,但咸腥的海水刹那间灌进他嘴里。
他在惊恐中醒了。
他发现,口中的咸腥并非海水,而是他的鲜血。
那把指挥刀,正笔直的插进自己的胸口里。
刀柄的部位,是菱秀那双紧握的手。
她依然用冷冷的目光看着武藏,说道:“俺不是你的女人,你们,都是魔鬼。”
而这句话,武藏并没有听到。
在他的眼里,眼前的女人早已变成了织香,正微笑着,温柔的向他伸出双手。他觉得,今天的织香,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美丽动人。而周围,漫天遍野的樱花,随着织香曼妙的身姿,轻轻洒落。
他用意识告诉织香,我们可以一起看樱花了。而织香也围着他,旋转着,跳着美丽的舞蹈。他终于拉住了织香的手,和她一起,向着远方闪着光明的天国走去。武藏知道,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欣慰的笑,永远停留在武藏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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