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想女人的老汉

不敢再想女人的老汉

暑假了，我们一家老小回了趟老家。老家那地儿在深山里，刚扩修好的水泥路勉强能过两辆车，那座小村庄就坐落在路边，大路下去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村子的深处。

我带着孩子和婆婆一块步行，迎面走来一个老汉，肩上挑着担子，一边装着三个西瓜，一边装着几个大玉米，五六棵绿油油的大白菜，那一堆秋葵看得我口水都要留下来了，在城市的超市里，怎么也买不到这样饱满青翠的秋葵。

他看到婆婆，咧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那黄牙在黝黑黝黑的皮肤映衬下，竟也显得亮白起来。

“二妹呀，回来啦，你儿媳妇放假了吧。”

“嘿呀，你又到田里去啊，今年的玉米长这么好啊。”

“那可不，也不看是谁种的。你们家那几棵，也长了玉米，可惜都被老鼠吃完了，哈哈哈，你家老钟当了书记了，管不了田里的东西啦。”

“唉，让它吃去吧，本来也没指望。”婆婆满脸遗憾。

那老汉还说着话呢，但走远了，我们都没听到他在讲什么。

 

“这个老头子厉害着呢，种的东西不比我们妇道人家种的差，花生、水稻、玉米、西瓜，还有他那个菜园子里的菜，那叶子上一只小小的虫，他都能发现，掐死掉。唉，种这么多东西，还要带三个孩子，两个儿子的孩子，一断奶就给他带。”婆婆说。

“那他老婆呢？”我很好奇。

“他老婆，早死了。吃农药死的，第二个儿子还在喝奶，她就死了。”婆婆说。

回到家我就开始缠着婆婆给我讲故事了，在婆婆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通晓了这老汉的大半生。

年轻那会儿，老汉长得还是可以的，婆婆嫁过来的时候，就觉得他是村子里长得数一数二的小伙子。

他头一个老婆是隔壁村的，媒婆介绍给他的时候，他立马就同意了，因为村子里边，和他一个年纪的小伙子基本上都娶了媳妇生孩子了。

媳妇娶回家三年，他们抱了两个儿子，他很小就没有妈了，所以两孩子的所有大小事，都得他媳妇亲自操劳。

大儿子才一岁多，小儿子就呱呱坠地了，家里整天就是两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这个消停了，那个又大吼大叫了，这一个吵着一个，他媳妇就受不了了。

那会儿没有产后抑郁一说，但我想着他媳妇大概就是得了产后抑郁才想要喝农药的。反正她就这样离开了，留下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他和他爸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两个孩子抚养长大了。

他两个儿子高中毕业那年，他也才四十来岁，村里的男人都笑他老光棍，每天冲着电视上那些爱情动作片，自己解决生理需求；村里的女人们都喜欢调戏他，知道他老实，不敢多看那些光着腿插秧的女人，那些女人就反过来盯着他看，盯得他面红耳赤的。

看他这般可怜，那个给他做媒的婆子又找到了他。

“我跟你说，我这会给你找的真是靠谱的。特别勤劳一女人，她和你情况差不多，几年前没了老公，一个儿子在上大学，她儿子上大学都是她一个人缴上去的嘞。”

“也是蛮不容易的，这年头，怎么就不让好人多活几年呢。”

“这都是命啊，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可事实就是这样子，我们谁都没办法改变。怎么样？要不要见见？”

“见见吧。”老汉对媒婆说。

老汉和那女人见面是在那女人家里，他提了几斤猪肉就往人家家里去了。据说那女人看着还有点姿色，所以老汉一看到她就笑眯眯的，全然忘记自己是个很害羞的男人了。

女人听说老汉家里有很多田土，而且一个人能把两个儿子拉扯大，肯定是有些能耐的，就跟了他了。

她跟着老汉来到他家里，搬了些平常要穿的衣物来，两人这就算开始搭伙过日子了。老汉也提过去领结婚证这事，可那女人总说着过段日子再搞这事，这一拖再拖，两人也就渐渐地忘了这回事了。

女人三天两头地往那边家里跑，等身体欲望来了，又提着衣服来老汉家里。村里的人借此天天打趣他，“你女人是把你这当成度假村了呀，哈哈哈。”

老汉为了让那女人在家里待久一些，时不时地会给些钱给她，女人拿了老汉的钱，自然心里会开心些，就会在老汉这儿多待几天。

庄稼汉们每天也没什么娱乐的，傍晚下了田吃了晚饭就盼着和自己女人爬到床上热乎一阵儿，完事就躺在床上看看电视节目，老汉觉得这样的日子太舒服了。

他偶尔也会想起两个孩子的妈妈，压在这女人身上时，他偶尔也会想，如果这女人是自己老婆该多好，可再转念一想，他自己都觉着有些恐怖了，就没再想过了，“不是自己老婆也挺好的，总归是个女人。”他最后是这样想的。

女人的儿子大学毕业了，一个年轻人要到外面去找工作了，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头一年里，他的工资还不够自己吃穿住行，就只好伸手管自己妈妈要。

女人没有的时候，就管老汉要，一千两千的要，老汉就一千两千的拿，他不在乎这点钱，人家人都跟了自己了，她儿子可不就算老汉的半个儿子吗？给点钱帮帮人家孩子也是应该的。

女人每次从老汉这儿拿了钱，就觉着老汉更靠谱了，很多时候，她差点就主动提起结婚证这事了。

女人儿子二十五岁那年，领着一个姑娘进了家门。他告诉他妈，他要结婚。但这婚要结的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女方家要的彩礼，他自己存的钱足够了，可人家还有一条件，就是男方必须有套房或者有房子的首付。

女方家里提出这样的条件不是人家爱钱，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他们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嫁过去是没房子住的人。女人懂得这些道理，可光懂有什么用呢？这房子是要用钱买的啊。

这些年来，她儿子出去工作了，她也就没这么拼命打零工挣钱了。这突然间开口就是一套房的首付，就算是县城里的房子也得二十来万，她无论如何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

女人想到了老汉，这么多年了，两人间的情分应该多少有些了，这个忙，他应该会帮的，女人想。

她来到老汉家里，洗洗刷刷好一会儿，才把老汉存着的那些饭碗和衣服收拾干净了。过去她可不会这么主动地收拾这个家，这一回，她心理忐忑，所以想要表现好些，这样一会要钱的时候，老汉才有可能给得更爽快。

“你来了。”

“是啊，你饿了没，我今天来的时候在街上买了只猪脚，我焖给你吃吧。”

“呀，今天什么好日子，还有猪脚吃。”

“没什么，就是看到了，就买了。你先去洗澡吧，衣服拿好了。”女人有点心虚，因为她从没帮他拿过衣服。

老汉也觉得甚是奇怪，但他乐在其中，所以没觉察出什么来。

两人端着饭碗，一口一口地吃着，那猪脚焖得实在够味，老汉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猪脚。

“那个，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我儿子他，领了个姑娘回家，说是要结婚，可人家家里说要有一套房子，这一套房子的首付少说也要二十来万，我身上怎么凑也就七八万的样子。这剩下的，你看，能不能从你这先给我垫着。”女人一口气说完这串话，立马低下头继续吃饭。

老汉沉默了，沉默了很久。以至于饭桌上的气氛一度陷入了尴尬中，女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时不时地瞅瞅老汉，只看他一直在啃着猪脚，就是不说话。

“行是不行，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实话跟你说吧，钱我是有的，但你知道，我两个儿子马上就大学毕业了，我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我的所有积蓄都拿给你儿子吧。”

“我跟你睡了这么久，你还在跟我分你儿子我儿子，你这多让人寒心啊。”

“我真的不能拿出这钱，你能理解我吗？”老汉憋红了脸，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

“你要是不拿这钱，我以后就再也不来了。”女人突然放下碗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汉。

老汉不说话。

“你最后说一声，你拿还是不拿？”女人逼问。

“我不能拿啊，我不能拿。”老汉也放下碗筷，两只手抱着头，用力地挠着。

女人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从那以后，她真的就再也没出现在村子里了，老汉又成了一个人。

后来，还有人要给他介绍，都被他回绝了。

两个儿子大学毕业以后，顺利找到工作，成了家，生了孩子，年轻人要到外面闯荡，就都把孩子交给老汉带，老汉也是个能人，他有养孩子的经验，这三个孩子都被他养的壮壮的。

听婆婆说完他的故事，我跟婆婆说：“他这一辈子过得多可怜呐，这么老了，一个男人，还要带着三个孩子，还要下田种地。”

婆婆说：“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能他自己不觉得累吧，这家伙，真的是，比我们妇女还能干嘞。种的菜啊，比那超市卖的还漂亮。”婆婆又在夸他了。

“二妹！在家不？”我们听到老汉喊的声音。

“在在在，怎么了？”婆婆回他。

“给你提了点菜，你这大半年都在城里，没种菜，哪有菜吃？”老汉提着满满一簸箕的青菜站在家门口。

“你这人，我们哪好意思吃你一个大男人种的菜。”婆婆笑着说。

“怎么了？大男人种的菜有毒可是？”他说。

“没没没，谢了哈。快回去带你家几个娃吧。”婆婆接下菜。

“哈哈，我那几个孙子，被我训练的跟当兵一样，现在都在老老实实吃晚饭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远处传来他哈哈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