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心里的执念,此生非要走一次G219新藏线,就不会遇到这个叫康西瓦的地方,也不会遇到康西瓦对面山坡上的烈士陵园。这个被称作离天堂最近的烈士陵园,而且是中国海拔最高的烈士陵园。
2023年六月,驾车走G317川藏北线第三次进藏。在拉萨稍作休整,直奔珠峰大本营。心情一激动,就容易缺氧,高反让我犹如脚踩棉花,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咬着牙把大本营每个石碑挨个慰问了一遍。遥望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巍巍珠穆朗玛峰,心满意足,此生无憾。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到拉孜,然后走叶拉公路(新疆叶城到西藏拉孜),也叫G219新藏线,进疆。新藏线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年平均气温零下9度,沿途翻越5000米以上大山5座,冰山达坂(山口)16个,冰河44条,是一条沿着国境线的公路,被称作世界上海拔最高,最艰险,风景最好的公路。
新修过的G219国道,路况良好,车辆很少,虽然有限速标志,导航也在提示着限速码数,可是,堪比高速公路的国道,宽敞平坦,时常就以为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速不知不觉就飙到了120迈。要不是导航尽职尽责地提醒,提示严重超速,肯定会有无数个违章。
一路风驰电掣,到达昂仁县太阳即将落山。本着不走夜路的原则,夜宿在昂仁县城。昂仁藏语是长沟的意思。平均海拔4500多米,常住人口5万多人。
第二天,太阳刚露头,我们告别昂仁,继续在G219线上奔驰。猛不防,路旁就出现了蓝汪汪的一座无名湖,不知道是天上的蓝色把地上的湖水照蓝了,还是湖水把天空映蓝了。再远处,一座座高山,在六月份,还披盖着皑皑白雪。偶尔出现低矮的房屋,孤零零地,倔强地存在着,像被遗忘在这个世界上似的。我把脸贴近车窗玻璃,不错眼地看着窗外,恨不得把眼睛变成摄像机,把这一切全部拍摄下来。我想我之所以对西藏有这么大的执念,完全是因为我热爱这一片热土的缘故。
车子驶上马悠木拉山口,这个山口是日喀则地区和阿里地区的分界线。单从肉眼看,阿里地区要比日喀则地区更贫瘠,更荒芜。地面上的草少到几乎没有,全被沙砾覆盖,牛呀,羊呀几近绝迹。
下午四点,到达心目中的圣湖玛旁雍措,这是西藏第三大圣湖,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淡水湖。绕湖一圈是必须的,因时间有限,不能用脚步丈量,就用四个轮子代替。四点进湖,沿着沙砾遍布,灰尘漫天的湖边马路逆时针前行,远处的神山冈仁波齐,近处的圣水玛旁雍措,一路伴随着我们,仿佛自己也变得神圣了。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停车,拍照,忍不住用手撩起湖水洗把脸,却是刺骨的冰凉,是那种滲到骨头缝里的冰凉。行驶到水泥马路上,这条马路通往普兰县城,天就黑了。原来玛旁雍措是一座开放湖。就着朦胧的夜色,停车下到湖边,在写着玛旁雍措湿地自然保护区石碑前拍照留念。没想到拍出来的照片,背景竟然如此之蓝,跟白天的天空一样的蓝,根本就不像是晚上,原来冈仁波齐的夜晚是蓝色的。
玛旁雍错晚上住在冈仁波齐。
冈仁波齐夜间真的是好冷,盖着厚被子,和衣而卧,还是冷得打颤。两人商量了一下,又咨询了旅店老板,决定放弃转山,给下一次来阿里留下一个理由吧。
冈仁波齐是公认的神山,是世界的中心,佛教中最著名的须弥山就是指冈仁波齐。冈仁波齐也叫“九重(万)字山”。虽然这次不转山,可是既然来了,日照金山的奇观还是要看的。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驱车到我们昨天看好的最佳观测点看日出。天气很给力,是个大晴天。当一轮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我们看见了金光闪闪的冈仁波齐,忍受着强光刺激,目不转睛地看着神山,怕一不留神,这神奇的景观会稍纵即逝。心中的激动无法用语言表达,也不知道是冷的原因,还是激动的原因,浑身直打哆嗦,牙齿磕碰的咯噔噔响,手抖的不能举起手机拍照。
告别冈仁波齐,我们继续出发。在狮泉河镇吃过午饭,然后到班公湖畔喂棕头鸥。班公湖的藏语意思是,草坪上的湖。这座湖属于印度和中国共有,因为是周围山上的雪水融化而成,所以湖水特别冰凉,也特别的清澈。也许老天对中国偏爱,一座湖,却是两种水质。我们这边的湖水是淡水,印度那边的湖水是咸水。
班公湖畔喂棕头鸥过了班公湖,天空忽然飘起雨点,雾蒙蒙的,能见度降低,我们只有减低车速。到多玛镇是下午五点,司机一般都会在这个小镇停下来,做休整。给汽车加满油,检查车辆有无故障,去饭馆大吃一顿,找旅店睡一个饱觉。以应对下来四百多公里无信号,无加油站,无人烟的茫茫无人区。
在四川人开的饭馆吃饭时,老板说,这几天无人区下雪,道路结冰,湿滑,最好在上午十点以后出发,那时候对向车辆把路上的积雪碾压过了,就不太湿滑了。再说了,即便是没有大车碾压,太阳也会把积雪融化,走起来安全。
如果十点出发,多玛到叶城有七百多公里,晚上根本就不能到达叶城,我们不想在三十里营住宿,想在天黑之前赶到到叶城。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在拉萨住宿时,老板听我们说要走G219新藏线进疆,告诉我们一定要祭拜长眠在康西瓦烈士陵园里的烈士。我们是第一次听说G219新藏线上有这么一座烈士陵园,就在百度上搜索,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孤陋寡闻,连这么有名的烈士陵园都不知道,惭愧呀。去烈士陵园的路线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未知数,时间一定要留充足。
早上起来,天刚蒙蒙亮,窗外已经有汽车驶过,听声音是往叶城方向而去的。我们心里踏实了许多,别人能走,我们四驱车也能走。
八点整,我们退房,出发。
到达第一个检查站,照例检查我们的边防证,工作人员贴心地提醒我们路上注意安全。我们问,路上有积雪吗?工作人员说,积雪是免不了的,温度低嘛,不过也不用担心,积雪也是薄薄一层,车辆反复碾压,会很快消融的。果然,越往前走,温度越低,马路犹如一条蜿蜒曲折的黑色斑点蟒蛇,马路以外的地面被厚厚的雪覆盖,远处的高山,随着山体高低不平的走势,像斑马似的,一道黑,一道白,煞是好看。马路上的雪一坨一坨,时厚时薄。路况也不好,坑洼不平,需要小心翼翼驾车通过。
过了最高海拔界山达坂,就告别了西藏,进入新疆地界了。
走到三十里营房,也叫赛图拉镇,这里是新疆皮山县赛图拉镇政府所在地,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三十里营房海拔3700米,平均温度零下9度,空气中含氧量只有平原地区的一半,紫外线辐射却是平原地区的两倍。
三十里营房镇子很小,一条马路穿镇而过,像糖葫芦似的,串起两边的房屋,就是镇子的全部。可是麻雀虽小 ,却是五脏俱全。加油站,超市,旅店,饭馆,应有尽有。我们在路边停好车,明晃晃的太阳照射得睁不开眼睛,强烈的紫外线烧灼着脸和手。找到一家新疆饭馆,吃午饭,歇息。
吃罢饭,去饭馆对面的中国石油加油站给汽车加油,这里的95号汽油比内地便宜两三块钱。问晒的黑煤球似的加油站小哥,康西瓦还有多远?回答,有72公里,58分钟就到了。问路况怎么样?回答,因为有康西瓦烈士陵园,这段路况不错。翻过康西瓦达坂就到了。
果真如加油站工作人员所言,72公里全是柏油路,路况很好,翻过康西瓦达坂,下坡,就到了边防检查站,检查站很简陋,只有两名工作人员。照例是晒得黑炭似的年轻的边防战士,年龄二十岁上下,浑身上下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的,裸露的一双手,也跟脸上的皮肤一个颜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也不知道来自哪里?心里忽然莫名的心疼,想拥抱一下他们,道一声,孩子,你们辛苦了!
过了边防站,远远地看见右手山坡上耸立着一座巍巍纪念碑,想必就是康西瓦烈士陵园了。
拐弯,上坡,一看,果然是康西瓦烈士陵园。于是右拐,进去。宽阔的广场上,穿着迷彩服的年轻士兵刚好训练结束,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就像有人给他们喊着口号似的,朝山下走去,后面跟着三辆绿色卡车,随时准备着保卫我们的家园。我们赶紧停车,给他们让道。怀着崇敬的心情,目送着这些脸庞稚嫩步伐坚定的军人,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
烈士陵园依坡而建,广场上空荡荡的,我们的车孤零零地停在广场一偶。走到台阶前,我脚步沉重,拾阶而上。首先看见的是一座雄伟壮观的纪念碑,纪念碑正面写着:保卫祖国的边防烈士永垂不朽!其他三个侧面则写着立纪念碑的前因后果。
雄伟的纪念碑1962年9月,印度军队开始向中印边境东段的“麦克马洪线”推进,并在边境造成流血事件。10月20日印度军队向中国军队发动进攻,中国边防部队被迫展开反击自卫。数百位中国军人在此次战争中牺牲。由于当时道路崎岖,运输艰难等因素,一部分烈士在康西瓦附近一处高原自然环境较好的地方安葬。1965年5月,新疆军区专门为康西瓦陵园修建了纪念碑,并且为每位烈士立了碑,将这里正式命名为“康西瓦烈士陵园”。
我们仰着脑袋,久久地凝视着这沉甸甸的十三个字,然后,默契地一鞠躬,二鞠躬,再鞠躬。表达我们此时此刻对烈士无限崇敬的心情。
纪念碑后面是一座座80厘米左右的墓碑,上面刻着烈士的姓名、生前所在单位、籍贯和生卒年月。整整106座。他们大多不到20岁,长眠在距离国境线不到100公里的高原上,生时保卫祖国,死后埋葬在边疆,把鲜血和生命献给了这片热土。
烈士墓碑2000年8月,新疆军区决定将安葬在康西瓦烈士陵园的烈士迁移到山下叶城县烈士陵园。结果却状况百出,先是负责迁移任务的边防分队运输车连续爆胎,后来直接熄火“罢工”。士兵小心地开启了一座烈士墓,发现里面的尸体与最开始入葬时一模一样,士兵迅速恢复烈士墓原貌,立马向上级汇报情况。此事引起了喀喇昆仑和新疆军区各级机关的高度重视。最后首长们说,烈士们离不开康西瓦,就让他们在那里安息吧。
从台阶上走来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夫妻,嘴唇青紫,脸色煞白,一看就是严重的高原反应。男人提着一个布兜,女人手里捧着一把菊花,已经打蔫,一看就是经过了长途跋涉。他俩默默地看我们一眼,然后匍匐着朝纪念碑爬去,犹如虔诚的藏民在磕长头。见他们这样,我头发根都竖起来了。两人匍匐到纪念碑前,女人把菊花献上去,男人把头埋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过了很久,他俩才爬起来。让我震惊的是,他俩没有走开,而是扑通又跪下了,男人从布兜里拿出三只瓷盘,一字摆开,女人从布兜里掏出四只苹果,四个脐橙,一把香蕉,分别摆在三只瓷盘里。两人表情凝重,配合默契。男人点燃一根烟,靠在菊花旁。女人又从布兜里拿出一瓶酒,一只酒杯,蹲在地上。男人拧开瓶盖,给酒杯里倒满酒,然后双手举着酒杯,高过头顶,说,烈士们,请接受我们夫妻的跪拜!然后分三次把酒抛洒在地上。妻子眼圈泛红,男人放下酒杯,两人默契地,对着烈士纪念碑三叩首。
看他们这么虔诚,起先我以为他们是哪位烈士的家属,后来听男人说烈士们,我才知道他们并不是某个烈士的家属,而是爱心人士,油然对他们生出敬佩之情。敬佩之余,我又心生惭愧,嘴上说无限崇敬这些烈士,然而却是两手空空而来,真是自愧不如呀。
两口子做完这一切,站起来,看到诺大的烈士陵园里只有我们四人,于是走过来跟我们攀谈。说他们从江苏来,专门走G219新藏线来看烈士。并说,这些烈士牺牲时都还是孩子,他们的亲人由于路途遥远,不能来看他们,他们是多么的孤单寂寞,所以他俩千里迢迢地替那些没能来看烈士的家属,看望他们。我们赶紧说,这些烈士如果地下有知,会感激你们的。他们遥远的亲人,也会感激你们的。
远处马路上传来悠扬的汽车喇叭声,是的,是悠扬。此时此刻,在这遥远的,荒凉的,寂寞的喀喇昆仑腹地,听见汽车喇叭声,是那么的悦耳。同时,我心里又纳闷了,在这个天高任鸟飞的地方,绝对不会堵车,为什么会有人按喇叭呢?
男人见我朝喇叭声方向张望,说,那是过路的司机,时间有限不能亲自到陵园祭奠,就鸣喇叭表示对烈士的敬仰和崇拜。我心想,怪不得喇叭声听起来有节奏有章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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