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河北  赵振宪

关键词： 革命演出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等

故事梗概：本篇小说描写了叔父赵小国从出生到死亡长达50多年的历程。通过叔父求学、婚姻、工作以及和家庭成员的矛盾纠葛，突出一个主题，性格决定命运。虽然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但是，人们为了自身发展，在无法改变社会环境的情况下，应最大限度的改变自己性格，以适应社会，从而达到最大限度地改变自己的命运。

叔父生于1963年4月6日，大概殁于2019年农历7月13日。

叔父弟兄姊妹四个，他排行老四，是个老幺儿。

父亲生于1946年4月1日，比叔父大17岁。父亲排行老大，下面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弟弟也就是叔父。

我们兄妹三人，姐姐生于1968年，我出生于1970年，弟弟出生于1972年。也就是说叔父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岁，叔父是我们小叔。

母亲嫁到我们赵家时，是1967年，没过几个月爷爷去世了，叔父当时只有四岁。下面，我把我知道的叔父的方方面面完整记录下来，以便读者诸君能从我叔父的经历当中获得一点经验教训。

一、叔父的求学时代

叔父小时候是怎样生活的，我不得而知。反正我只记得叔父在我们村办学校上的学。想一想，叔父生于1963年，他8虚岁也就是7周岁上小学时正好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那一年正好有了我。叔父是怎样上小学，他学习怎样，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基本上也不可能有。外面怎么乱，我不管不顾，成天只知道跟小伙伴们玩耍。我知道那时大人活动比较多，断不了唱样板戏，有时候忆苦思甜，偶尔演电影，初中生和高中生也断不了搞革命演出。有一次，我听到我家房后传来这样的演唱：

“举红旗，向前进，跟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率领我们反潮流，反复避，反倒退，勇往直前不回头。打击帝修反，批判孔老二，迎着风浪去战斗，继续革命不停留……”

我猜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叔父的学习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况且我的祖母也不重视学习，她经常跟我们说，学会了字有什么用呢，是能吃呢还是能喝呢！我记得叔父在我们村办学校上初中和高中时，早晨起来，祖母让叔父去西坡耪一粪筐茅草再去上学。叔父经常不愿意去，不去不行，祖母说一不二，经常用棍子打叔父的脊背，逼着叔父不得不从。拾茅草再去上学，导致叔父经常迟到。他一气之下索性不上了，可是老师又到我家找祖母说叔父智力挺好，以后可能有出息云云。祖母经不住老师规劝，又让叔父去上学了。

可是祖母依然故我，继续让叔父上学之前拾柴。叔父不得已经常迟到。有时我想，哼，《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家穷，但是也没有我家当时穷。你想，我叔父姐弟四人，再加上我们姐弟三人，我母亲常年患病不能下地，二姑也上学，家里将近10口人，只有祖母、父亲和大姑这三个劳动力，经常入不敷出，家里应该是多么穷啊！

在跌跌撞撞中，叔父上满了高中。后来，国家粉碎了“四人帮”，叔父参加了1978年高考。不出所料，他果然名落孙山。叔父毕业那一年，祖母跟我们分了家。父亲一人担着我们5口之家，我大姑又出了阁，叔父作为他们家庭的唯一的男劳动力，不能复习了，只得下地干活挣工分了。祖母名言“上学是能吃呢还是能喝呢”依然丝毫没有改变。她的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害了叔父。

我常常想，如果祖父多活几年，让叔父好好上学，不耽误他的学业，叔父有可能考上一个学校。在1978年，甭说大学生了，就是中专生，也被人们称为天之骄子！

叔父经常跟我说，他上学时成绩挺好，断不了受到老师的表扬。村里他们班有两个考上大学的，学习跟他不相上下。其中一个应届考上的，另一个复习了一年也金榜题名。如果能让他复习一年，他肯定能考上大学。他说这话时，眼里充满了一种憧憬的神情。

我上小学时，有时偷着翻看叔父上学使用过的课本、做作业的本子，发现叔父写的字很好，写的作文文通字顺，老师经常给予表扬。我这才相信叔父上学时成绩肯定错不了，只是由于家庭原因，更由于大环境的影响，才没有考上大学。我觉得凭叔父的聪明才智，放到现在，肯定能考上985或211大学，最不济也能考上一个一本大学。哎，要怨只能怨谁呢，又能怨谁呢？

有一次，我翻看叔父的书箱，发现了一本《王老师和小学生谈作文》，作者是王有声，是河北人民出版社编著的。我得到此书后，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一字一句逐篇看了下来，可以说是“咬文嚼字”。我把学到的写作文的经验用到语文学习中，没想到我的作文水平突飞猛进。我这才相信叔父的作文水平比较好是得了王有声老师的真传。

二、特殊的性格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在农村推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1980年，我村也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调动了广大农民生产积极性，人们喜气洋洋。这一年，二姑也出阁了。叔父一家只剩下了祖母和叔父二人。叔父这年17周岁了，在农村也算整个劳动力了，按说他跟祖母两个人的地他一个人干就可以了。但是叔父劳动积极性不高，由于不再统一劳动，叔父经常半晌才出山，况且两个人的地也不多，祖母也不怎么上年岁，任由叔父自便，叔父也乐意落得个逍遥快活。每每祖母干活回来，赶紧给叔父做饭。那时做饭都在灶户碃里，也就是房檐下。每每祖母擀面、炒菜、拉风箱忙个不停，经常累得满头大汗。叔父看到后装作没看见，继续在炕上悠闲自得地抽着他的旱烟，哼着他的小曲，摇着他的扇子。大有一种“赤日炎炎似火烧，知了树上喊热了。任娘内心如汤煮，我自快活又逍遥”。我看到后有时跑过去主动跟祖母帮忙，干些力所能及如烧火之类的活儿。

我经常想，叔父之所以不好好跟祖母干活，大概是对祖母存在一种报复心理吧。你不让我好好上学，我就不给你好好干活。我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没想到叔父真的做了一辈子俗家弟子。

叔父干农活不上心，最终养成了吊儿郎当的毛病。加之他又不跟人交流，见了村人也不打招呼，尤其是见了女孩子脸红，更不用说让他主动跟女孩子搭讪。用现在的时髦词叔父好像得了自闭症。从地里到家里，再从家里到地里，他几乎是两点一线的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村里人开玩笑说：“小国是个哑巴吗，怎么不见他跟人说话呢？”

俗话说：“长兄如父”。祖母不教育叔父，父亲教育叔父，叔父不听。加之父亲又是个木讷之人，在教育叔父方面也没有什么好法，索性也就听之任之了，爱咋咋地吧。

当然，这不代表父亲不爱弟弟，更不代表父亲对叔父漠不关心。在脾气性格上，父亲除了干活不要命外，别的方面跟叔父差不了多少，也是不善言辞，见了人也不愿意打招呼，不爱交际。哎，他和叔父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叔父最终形成了自私、冷漠、好逸恶劳、沉默寡言、孤僻、不爱交际的性格。有一句话“性格即命运”，叔父这样的性格，不仅害人，更害了自己！

三、叔父的婚事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随着时间的推移，叔父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可是，条件好的人家被踏破了门坎，而祖母家呢，没有一个提亲的上门来，祖母也丝毫没办法。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母亲说叔父连个打落里也没有怎么能行，便自告奋勇去给叔父张罗。恰巧我家房后有一家人家，跟母亲一样，女主人也是本村村东高家闺女，她们都嫁到了村西，和母亲成了前后邻居。这家人也很不幸，生了三个孩子，老大闺女，老二小子，老三也是个小子。按说有儿有女，命挺好。但是，老天总是捉弄人，让每个家庭不会十全十美。老大女儿和老三小子是哑巴。大闺女哑巴和叔父年龄相当。母亲考虑着两家挨得挺近，她家也许不愿意让闺女远嫁，正好给叔父说和说和。邻居女主人听后说：

“小伙长得不孬，就是不爱说话！再一个也该把房子重新修一下。”

母亲回来，告诉祖母，人家让抬新房子。可是，祖母和叔父哪里有钱抬新房子！此事也只好作罢了。这是叔父一生中介绍对象的开始。

顺便说一句，邻居说叔父长得不孬，这话一点儿不假。叔父圆头棒脑，双眼炯炯有神，眉毛又黑又浓，呈一字型。用现在的话说，是一个小帅哥。

再后来，我也相继上了初中、高中、师专。我也忙的一塌糊涂。又不在家里，没有听到过有关叔父的事情。我上师专第一年冬天回到了家里，（顺便说一下，祖母和我们分家后，父母在我们村北边抬了一处新房，我们搬离了旧家。）到老家院去看祖母和叔父，临去我给叔父买了一张画，是一个漂亮的大姑娘站在一棵盛开的桃树旁，深情地望着远方，好像在等意中人出现。我呢，到了叔父家，把这张画给叔父贴在墙上。我看叔父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我本意是让叔父对漂亮姑娘产生浓厚的兴趣，从而激发他的上进心，进而产生娶一房媳妇的心理。不知道我这个举动是不是在叔父的心理荡起了一层层涟漪。

叔父高中毕业，当时，我们村许多学习非常差的年轻后生都开始学习修电视机。我想叔父高中毕业，又比较聪明，又不愿意干体力活，索性就学习个修电视技术吧。80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电视机还是个新鲜玩意，记得那时村中仅有几家有电视机，晚上全村大部分人聚集到这几家看电视，当时有几部风靡全国的片子，如《射雕英雄传》《霍元甲》《渴望》等等，每当这几部电视剧开演时，真是能达到万人空巷。我和弟弟商量未来电视机肯定会大行其道，让叔父学习修电视机。对这个提议，叔父欣然同意，在石家庄一个电子培训学校学习了半年。当时弟弟在省城石家庄钢厂上班，已经结婚。叔父学成之后，弟弟弟妹在他们住处附近给叔父租了一个小屋，开始了专业修电视机的行当。叔父不好跟人交往，加之刚学成归来，手艺又不过硬，他的生意很萧条。

此时，弟妹给叔父说了一门婚事。这家是石家庄当地的一户人家，家里只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有30岁了，又是个侏儒。弟妹想叔父肯定愿意。没成想叔父一听女方是个侏儒，就拒绝见面。弟妹好说歹说，晓以利害，怎奈叔父就是不听。叔父恐怕侏儒生不了孩子，对不住列祖列宗。这门亲事就扼杀在摇篮中。

随着我们姐弟三人相继结婚生子，叔父的年岁也越来越大，娶媳妇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他也就越来越破罐子破摔。三十大几将近四十岁的同村的年轻后生们，打光棍的相当多。在这里，我补充说明一下，我们村本来就自然环境恶劣，村名虽然叫兴龙庄，但是村里严重缺水，缺水就缺水浇地，没有水浇地就种不上麦子，种不上麦子自然也就没有白面可吃。最要命的是每遇天旱，村里几口水井就枯了，连饮水都有困难。本村的姑娘纷纷外嫁，外村的姑娘不愿意嫁进来，导致光棍越来越多。许多光棍娶不上媳妇，纷纷结伙到云南、四川、贵州去买媳妇。也有云南四川或贵州人贩子拐骗妇女到我们村骗钱的。我们村的一些娶妻无望的三四十的男人就开始买女人，花费成千上万。最终能留下来的很少，大多呆上一两个月就跑，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叫“放鹰”。有的男人甚至第一个跑了之后，倾其所有甚至借外债再买一个，结果又是凉锅贴饼子——溜了。造成一些男人倾家荡产甚至债台高筑。经常听到村子里传来一些老男人的哭声，一打听，才知丢了媳妇又折财！须知在我们村子里，挣一分钱攒一分钱又是多么难那！

在叔父三十多岁将近四十岁时，看到周边的人买媳妇，是不是也动过买媳妇的心思。我也没跟叔父探讨过这件事，从而也就不得而知。

1997年前后，我们县开始修铁路。铁路耗资多，耗费时间长，需要的男性工人多，本地和外地的一些男人，纷纷来到我县打工，县城的旅馆生意日渐火爆了起来，一些高档一点的宾馆也纷纷拔地而起。没成想许多东北女人相继来到我县，操起来皮肉生涯。宾馆容留东北女人做小姐，做着不为人齿的人肉买卖。人们管这种东北女人叫“东北虎”。我村一些光棍甚至一些有媳妇的，到县城寻找乐子。我没有听到更没有见到叔父干这样的事情。

时光如梭，岁月荏苒，眼看叔父将近五十岁了。叔父也开始发急。有一次，我到了叔父家里，叔父神神秘秘地跟我说：

“老宪，我也想买一个媳妇，你说行吗？”

我思考了一下说：“行呀！你有钱吗?”

叔父赶紧说这一生也攒了一点钱，买一个媳妇足够。他说邻村一个人问他要不要媳妇，这个人媳妇是云南的，是通过人贩子贩来的。这个人的媳妇说云南比较穷，自己的妹妹也想嫁到这边来，除了自己妹妹外，再介绍几个云南妹子来。我跟叔父说行则可行，但是要注意小心自己的钱被骗了，这样的例子咱村多了。我还告诉叔父，一定要征得女方的同意，给的钱说成彩礼。媳妇不能买，否则会构成拐卖妇女儿童罪，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到时吃不到羊肉反倒惹一身骚。我还说如果彩礼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借给你一些。

等了一段时间，我问叔父，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叔父说那个男人不从云南往上带人了。说这话时叔父眼里流露出一副很失望的眼神。

这是叔父第一次自己给自己张罗找媳妇，没想到却得了个无疾而终的结果，叔父是该有多么的失望啊！

网上流传着一个段子：一个人问另一个人，你抽烟吗？答曰：不抽。你喝酒吗？答曰：不喝。你找女人吗？答曰：不找。气得这个人说，你既不抽烟又不喝酒更不找女人，你说你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看了这个段子，笑笑之余，我不禁联想到叔父，终其一生，叔父既不抽烟又不喝酒还不找女人，关键是叔父连媳妇也没有！到死，叔父还是一个童男身！叔父没尝过女人味。想到这些，我不禁为叔父悲从中来。

四、挣扎

叔父这一辈子也曾努力过。与其说叔父努力，不如说叔父挣扎：叔父也曾挣扎过。前面我说过，叔父学过修电视，在石家庄没有什么生意，后来叔父回到了村里，在村子里修电视。他性格不改变，成天呆在家里，等着人们上门来找。没有什么人上门找他。一则村子里修电视的有几个，再则村民认为他技术也不会太好。总之，他学会了修电视跟没学会没什么两样。

我有一个远房堂叔，在石家庄建筑公司上班。祖母和父亲跟我堂叔说了多次，堂叔答应让叔父到石家庄跟着自己到建筑公司上班，叔父也挺高兴。没上几个月就回来了。堂叔抱怨说叔父只知道扎着头干活，不知道跟人打招呼，拙手笨脚，并且还没有眼色。反正在堂叔眼里，叔父浑身一无是处。叔父再笨，也懂得堂叔的意思，一气之下，索性回来了，撂挑子不干了，这也正中了堂叔的意思！

后来，叔父也曾跟随本村人到山西打工。主要工作就是包台阶，说白了也就是给人建房子，垒墙是其中一项技术活。叔父没有技术，只能当一个小工，净干些搬石头、和泥等繁重但不挣钱的活。两年干下来，叔父到底存了多少钱谁也没问过，但是我猜想不会太多。

两年之后，或许是感觉太累，抑或是别的什么其他原因，叔父又不去了，彻底地呆在家里，懒懒散散地种他的不多的几亩地。

叔父一度还想养蝎子，但也仅是停留在空想上。

叔父一度异想天开。一次，他跟我说想收旧塑料布。我问他收旧塑料布干什么？他说旧塑料布能炼汽油，他想炼汽油。这个想法把我吓了一跳。哎，叔父也真是太能琢磨了。

奶奶临终给叔父留了几个银元。叔父成天惦记着这几个银元，等着它涨价。叔父不用手机，没有电脑。每当我回去看他，就问我银元行情，以便估算他的银元到底能值多少钱。每次临回老家，我都上网查一查银元的行情。不过叔父的银元都是普通的袁大头，值不了多少钱。银元有的倒是很值钱的，一块能值几百万人民币，可惜叔父没有这样的，比如说大清银币龙洋，特殊样式的能值一百多万元。我想，如果叔父有一块这样的，他一定像范进中举那样，欢喜地疯了！

五、兄弟

明眼的读者一眼就看出，我这里的兄弟，是指的兄和弟。有读者一定会问，你是不是糊涂了，你写的是你叔，为何要写你爸。我告诉你，事物是对立统一的，我写我爸，是为了更好的突出我叔，以便使我叔的形象更突出。

父亲年长叔父17岁，加之爷爷去世时叔父才有4岁，家里重活基本上不让叔父干，挑水、出粪以及稍微重一点的体力活全包了。叔父高中毕业之后，父亲还一如既往地干着这些。分家之后，挑水就成了祖母的活，出粪还由父亲帮衬着。在祖母和父亲的双重娇惯下，叔父吊儿郎当、游手好闲、好逸恶劳的毛病更重了。

可是，叔父从不知道感恩。我没有见过叔父叫过一次哥哥嫂嫂。在我眼里，我父亲和母亲做哥哥嫂嫂很够格很够格！

父亲这一辈子很自责。他认为爷爷死的很早，他就应该把叔父拉扯大，给叔父建房子、娶媳妇都应该是他的责任。他的思想，说白了是另一个孙玉厚老汉。可是，母亲常年有病，一家五口只有父亲一个劳动力，父亲拼尽全力，我们一家尚不能解决温饱，经济经常入不敷出。记得在上小学时，我们姐弟三人经常为要不到几毛钱的书本费而嚎啕大哭。姐姐为了供我们上学，也心疼父亲，早早辍了学帮父亲在田间劳作，须知她是我们兄妹三人当中学习最好的一个。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像针扎似得难受。

每每父亲忙不过来，祖母经常帮忙，他心疼自己这个大儿子，对小儿子又爱又气又无可奈何。她常常掩面哭泣，哀叹自己命运不好，老天爷待自己不公。可是叔父很少跟父亲帮忙，甚至可以说，几乎没帮过什么忙。

一次，父亲甚至跟母亲商量，把我们的房子给了叔父，跟叔父的房子兑换，以便能让叔父讨到一房媳妇。叔父住的房子，年代久远，看起来已经很旧很旧，院子像巴掌大，门前跟邻居挨得很近，是一个窄巷子，稍微大一点的车出入很困难。这次母亲坚决捍卫自己的利益，这房子是她自己求爷爷告奶奶找人帮忙建起的，而且别忘了，当时她还有自己的两个爱儿还未结婚。

父亲曾经张罗给叔父买一个媳妇，可是他没有钱，加之姐姐出嫁了，我跟弟弟二人也刚结婚，也没有什么钱，我们的光景也过的一塌糊涂，父亲也不好向我们张嘴，他知道我们也拿不出钱来。为此，他经常长吁短叹。

父亲喂了一头母牛生了一头小母牛，父亲精心饲养。小牛长得膘肥体壮。买牛的人见父亲的小牛长得很好，答应给8000元。可是父亲就是不卖。父亲把牛牵到叔父家，说白给了叔父，让叔父喂养。以后让这头牛给叔父耕地，下崽，多一个经济来源。没成想，叔父坚决不要，嫌养牲口麻烦。父亲干脆把牛扔下就走了，他以为这样叔父就该好好喂养了。

等了10天左右，父亲偷偷到叔父家，看他养的牛到底怎么样了。父亲不看便罢，一看从不对叔父生气的父亲居然勃然大怒，原来牛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了。父亲又把牛牵到自己家精心饲养。等牛再长得膘肥体壮以后，没成想牛市大跌，白多喂了几个月，耗时耗力耗财，却只卖了2000多元，气得父亲牙疼了一个多月。

我说过，我母亲这一辈子疾病缠身。没到54岁就去世了。母亲生病期间，父亲精心照料。母亲去世之后，祖母旋即生病，得了半身不遂，也即中风了。父亲把祖母从叔父处接上来，精心照料祖母，祖母又活了好多年。一直到祖母去世，父亲没有丝毫怨言。期间，叔父几乎没上来过一次看自己的母亲。姐姐说，如果祖母跟着叔父，她也许很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母亲去世时，村里的人大部分人去吊纸，也就是吊丧。叔父知道我母亲去世，也不到我家去。我去找到他家，叔父说不想上去。我好说歹说，叔父这才跟着我上去。去了，也没有看一眼，就在一旁站着，像个木头人一般站着。我当时心里难受极了！

父亲65岁那年，得了脑血栓。病情稳定后，让姐姐照顾，我和弟弟每个月给姐姐一点钱。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让父亲住了养老院。父亲住养老院期间，经常念叨叔父，说他能不能吃到饭，会不会挨饿，有没有衣服穿。我说叔父已成了村里的贫困户，除了国家照顾外，我也经常去看他，给他买一些米面，送给他一些衣服，别担心他的生活。

父亲知道自己兄弟是什么样一个人。担心自己去世之后没人管他。并让我发誓，以后无论怎样，要把叔父照顾好。我哭着点点头，答应了。

父亲在养老院住院期间，很想自己的兄弟，成天念念叨叨，说小国怎么不来看看我呀。让我找一个车上去看看他，我没有答应父亲的请求。我想，再怎么说，也是叔父下来（到县城）看父亲，而不是父亲上去（到村子里）看叔父。

直到父亲在养老院病逝，叔父也没有来过一次。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一次，我正在养老院陪着父亲说话，父亲正面向屋后。正好堂叔来看父亲，我说：“爹，叔叔来看你了。”父亲以为是自己的亲弟弟，高兴地赶紧回过头，说：“小国，你来了吗？”一看是我的堂叔，随即有些失望，可又马上堆起笑脸，招呼堂叔快点坐下。

父亲去世之后，灵车把我们送到村子里。院子里已经围起了好些人，姐姐姐夫已经把丧仪该准备的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不见叔父，到老家去找他。

我告诉叔父，我没有了父亲。叔父听后，没有流露出丝毫悲戚之色。我又告诉他，父亲在生病期间，最想见到的人就是他，叔父仍旧一声不吭。我说让他上去，他嗫嚅着说自己上去有什么用呢。我见状狠狠说了一句这可是你的亲哥哥，泪水不禁夺眶而出，然后泪流满面地走了。

最终，叔父还是参加了父亲的葬礼。

六、一分为二

记得一位名人说过，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兽。作为叔父也不例外。只不过有的人人性多些，有的兽性多些。在我们家中，我跟叔父接触最多，自然也就对叔父了解最多，叔父身上也偶尔流露出人性光辉的方面。

父亲37岁得了脑血栓，家里的唯一的顶梁柱倒了，全家人感觉天塌了。那一年，我13岁，姐姐15岁，弟弟11岁。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全家都笼罩在一片悲凄的气氛中。父亲怕我们再也无法上学，以后打一辈子光棍儿。亲戚们见状开始帮忙干活，叔父也跟我们干过一些活。在这里，我不能抹杀叔父的功劳。

我上学时，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的时候，也跟祖母叔父借过一点钱；叔父买了一个新车子，我在县城上学时，曾骑过一段时日。当时，车子还是很少的交通工具，叔父买车子，就像现在人买轿车，是为了幌一个媳妇。当时叔父肯定心疼得很，但还是让我骑了。

我上高中和大学时，每每回来到老家看望祖母。祖母往往赶紧做好吃的，叔父也留我吃饭。我们也享受过祖孙三代的一点儿天伦之乐。

母亲、祖母、父亲相继过世之后，我和弟弟都在外面上班，叔父一个人在家，家里也就分外的冷清。我谨遵父命，重大的节日，尤其是上坟烧纸的日子必回家。一则为了悼念先祖，另一是看望叔父。我往往在村里小卖部给他买一些白面、水果、肉、挂面等吃食。我们在一块唠一会儿家常，彼此问一下对方的情况。有时他看我瘦了，问我是否不愿意吃，嘱咐我凡是看开些，有事不要闷在心里云云。并且在我走时让我拿些小杂粮。我感觉叔父开始关心人了。

2007年，我在县城买房子。媳妇让我回家借钱。姐姐、姐夫拿了大头，大舅借给了我5000，叔父借给了我两千。当时二舅挺有钱，一分也没有借给我。回去后媳妇埋怨我，说我不该借叔父的的钱。能借到叔父的钱媳妇也挺惊讶的。

一次，叔父问我是否知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句话是谁说的吗，我说不知道。事后我想叔父为什么问我这句话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次，我回家看望叔父，他跟我说父亲在世时开的一些荒地，都被xxx无偿侵占了，我姐夫也不管不问，问我怎么办。地反正我是不种，姐夫家种的地很多，几乎忙不过来，一些土地也就有人侵占。叔父说这不行，这关系着你的脸面和尊严。我说那该怎么办？叔父说要不你别出面，我跟XXX说。如果他退回你的地就算了，不退的话，我用橛子凿他的头，把他打死算了。反正我一个光棍，啥也不怕！

我赶紧劝叔父不要这样做，否则，可能地要不回来又要赔钱，并且弄不好还会锒铛入狱。我答应叔父自己着手处理！

不过，那一刻，叔父让我刮目相看，我觉得叔父这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次分别时，叔父把我送了出来。叔父送了我很长一段路，我五次三番地说让他回家他才回家。没想到这次分别，竟是永诀！

七、离奇的死亡

2019年农历7月15日，艳阳高照，天空万里无云。知了在树上拼命的叫着。窗外街上人头攒动，马路上车水马龙。这是一年一度的中元节，俗称“鬼节”。我正在家里等着堂弟，一会儿回老家去上坟，再到老家看一下叔父，这是我的行程打算。

突然，桌子上的手机倔强地响起来，我忙终止掉我的胡思乱想拿起了手机，一看，是我们老家院的邻居杨军路打来的，说话声音很大很急促。

“你叔父死了。你赶紧回来吧！”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你说我叔父怎么样了？”

“你叔父死了！”

这次，我终于知道，是我叔父死了！只听电话里接着说：

“早晨起来你叔父邻居赵文辉媳妇的鸡跑了，到处找。最后发现在你叔父的院子里。她先叫你叔父，没有人应，以为你叔父到地里去了。她就开始追鸡，追来追去鸡跑到茅厕里了。她就追到茅厕，结果发现你叔父已经死在茅厕里了，不知几天了，尸体都发黑发臭了。你赶紧回来吧。”

媳妇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娘家上坟，听到声音，跑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两腿颤栗，嗫嚅着说：“没有我叔父了”。

媳妇看我不成器的样子，气愤地说：“你经过的这样的事还少吗？赶紧回家，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尽快让你弟弟回来，两个人商量着尽快把他埋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赶紧打电话给我堂弟，告诉他事情的始末。堂弟随即开车接上我往回赶。一边走一边商量，堂弟主张当天埋，不通知亲戚，丧仪尽量简单。我听了也只能这样了。

我在车上给弟弟打电话，没想到弟弟昨天已经回到了家，并且回家后还去叔父家看他了。只不过没找到叔父，把东西放在叔父的锅里就走了。谁能想到叔父已经死在茅厕了！

到达叔父家后，我们赶紧去了厕所，一看惨状目不忍睹：叔父光着身子，两脚蹲在茅坑两侧的石头上，身子往后靠墙倾着。全身已经发黑发臭，面目已经全非。苍蝇、蛆爬满叔父身上。看了令人作呕！想不到叔父这样悲惨地死了，我不禁泪流满面。

有邻居悄悄告诉我说，7月13日还看见过叔父。见叔父背着一个粪筐，割了满满一粪筐葛针，也就是酸枣树枝。照这样推算，叔父有可能死在了7月13日晚上。

大家猜想事情的经过可能是这个样子：7月13日晚上，叔父内急，起来上厕所。由于一个人在家，他就光着身子如厕。在大便时，突发心肌梗死，死在了厕所里。由于正是夏天，天气闷热，尸体很快腐烂。苍蝇、蛆也就趁势爬满了叔父的身子，导致叔父面目全非……

有人主张找一个大瓮，把叔父放到瓮里埋了算了。我和弟弟坚决不同意！不管怎样，这可是父亲的亲弟弟，我们的亲叔父，再怎么样，也得让他占一口棺材。

近门近院的来了几个人帮忙。我让他们赶紧去买棺材、寿衣、炮仗等丧仪用的东西，提醒他们别忘了买幡儿，我主张由我来打。

没成想，他们仅仅买回来一口棺材、一身寿衣。我不满意又能说什么呢？

几个人把叔父遗体从厕所抻出来，在抻之前每个人都喝了几口酒，戴上好几层口罩，防止遗体身上发出来的气味冲进人的鼻子、口腔，把人给刺激坏了。

当然，寿衣也没有办法穿了，只好把寿衣放在遗体旁边，用一大块塑料布把遗体和寿衣包起来放到棺材里出殓了。

送葬的队伍只有我们区区五、六个人，没有乐器班，没有炮仗，没人打幡，甚至听不到哭声！最过分的是有的人一路上还说说笑笑。

就这样，我们把叔父草草地掩埋了。

八、后记

叔父去世之后，我的心里极不爽快。我没想到叔父以这种离奇的方式走了。我经常想：叔父不缺胳膊不缺腿，又有高中文凭，为啥活成了这般模样？痛定思痛，我得出了这样几个结论：

1、时势比人强，人争不过造化，也就是造化弄人。

2、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单位，一个人，都只能靠自己。俗话说“靠墙靠倒了，靠人靠跑了。”

3、虽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是每个人都应该最大限度的改正自己性格缺陷，只有这样，才能完善自己、发展自己。

4、阿基米德：“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把地球撬起来”，关键是每个人都得找到找准自己的支点。

5、敢想敢干，勇往直前。也就是叔父所说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一点是最重要的，是决定自己是否能够成功的关键！

叔父你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了，早点实践这个道理就好了呀！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每当遇到不痛快的事情时，我就想到了叔父。晚上，我跑到一个空无人烟的地方，我望着漫天星空，大声喊道：“舍-得--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这喊声像空谷幽灵，久久在天空回荡，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