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把我抱回寺中那年。
我尚在襁褓。
四十余岁的他独自把我拉扯长大。他说刚抱我时,我啼哭不止。直到进了寺庙,他抱我在佛前静坐,我却不哭了,安静的入眠,他认定我与佛有缘,便决心抚养我在这佛门清净之地长大。在他背我下山的时候,常常被笑称为背子和尚。
我在懵懵懂懂七八岁的时候,好奇师傅为何头顶空空如也,问出了那个让我懊恼一辈子的问题。
【师傅,如何才能和你一样头顶空空,没有烦恼。】师傅很高兴,不知是为我想减去烦恼丝高兴,还是为说他没有烦恼高兴。结果是一样的。早有准备般从背后拿出了剃刀,微笑着把我拉到古佛面前。随后肃脸对我言道。
【李不言,你是否愿意舍弃红尘,遁入空门,从此清灯相照,古佛为伴。】
七八岁的顽童仿佛隐约感觉到了些许令人心思澄净的佛光。
双手合十,然后放下叩首,安安静静正正经经。
左边的发落下,你可知一入空门不可杀生、不可偷盗、不可邪淫。
右边的发落下,你要明常坐佛前不可妄语、不可两舌、不可恶口。
不多时一片光洁,师傅抚我顶说着,我只能似懂非懂的听着。从此你便是出家人,再不可绮语,再不可贪嗔痴。此乃佛祖十戒,不可逾越。
我听师傅说的严肃,便也重重应了一声。
可是师傅没有回我,只是看向山下飘来的炊烟。轻轻叹道。没有经历过爱恨贪痴,又怎能说安然面对,不沉迷其中。不可妄语,你已犯一戒,你是否明了?
我是第一次见师傅脸上没有笑意,反而浮上一层乌云。当时我是稚童,不知哪里说的不是,便一时不敢说话,生怕再招了师傅不快。
师傅却更生气了,拂袖而去。我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过了许久,才回到房间,想到师傅阴郁的脸,想到那张一直带着笑意的脸,因为自己笨而阴沉,便有泪从眼眶中喷涌出来。咸咸的。
师傅听见我哭,走进来为我包了头巾,说第一天剃度容易着凉,说是他的过错,师傅的嘴角上扬,没有阴沉,没有恼怒,熟悉的让我安心。师傅说啊,你看那极乐万千佛,哪有一人为稚童。童心似佛心,澄澈如琉璃,易碎也如琉璃。
我那时不懂,却感到安心。就好奇的望着师傅。师傅只是笑道,你这稚童。
第二日我身披袈裟,口颂佛经,不曾懂一语。
青山之上,白云之间。我和师傅寺庙坐落于此。寺为小寺,庙里的师傅却是山下人的大佛。全因师傅一手医术妙手回春。并且治病之后又只收斋食粗布,不要一钱。
看到一个个面色由苍白变得红润的人。我想学医,我对师傅说。师傅回道,先学武。师傅武功不是很高,他说他三十岁练武,早已过了练武的年纪。但我的武功却是突飞猛进。在我练武的时候,师傅赞赏的话一句接一句,没有停歇。正如我记错药方时,他手里的木鱼槌敲我这榆木疙瘩,一下又一下,也没有停下。
大师医术为何如此精湛。常有病人好奇的问。师傅仍然笑着,但我看师傅的大拇指抚摩着中指,就像那日师傅阴郁时放在身后的手一般。师傅笑言曾经家族之学,凡尘往事,如今我已身在空门,不提也罢。
病人也就不再提。来看病的人很多,商贾,马夫,官差,农户,侠客。。。他们说他们眼里的江湖人间,正魔两道,儿女情长。我听着,向往的种子在这些闲话的浇灌下慢慢破壳。
每一天结束,夜幕降临,我望着山下的光亮,想起白日那些病人说的故事,趣闻。想那些人间烟火,想那些侠骨柔情。心里的野马已经忍不住去更广阔的天地嘶鸣。但我又不敢独自下山,毕竟这山上就我和师傅,若我走了,师傅就要孤零零的生活在小庙。我就在这渴望之中,过去了几年。
当日子都不曾变化,平缓的不起波澜。时光过去了几日也就失了分别。
终于一天夜里,师傅把我带至禅房。
【你下山去吧。】
【师傅,我想侍奉你左右。】
【心猿已成,我知你望山下欲穿。你不下山,心猿不动,盘踞心中,郁气难解,久成心魔。那时执念太深,心怎可脱凡胎而得大乘。】
【师傅,我。。。】
【不用多说,你且去吧。你是少年郎,却和我这老和尚在这深山破庙中十几年如一日的修行,已是苦了你了。明日整理行囊,下山去经历那红尘三千,花花世界,方可以知道何为六根清静,十戒十善。】
【弟子明白。】
我终究还是被那山下想象中的光景诱惑。
白日我下山时,师傅只是理了理我这粗布衣裳。我看到师傅年至古稀,眉已花白,却是忍不住眼泪。师傅笑着拍了拍我肩头,对我说【哭什么哭,男子八尺,自顶天立地】
我沉默的接过行李,向师傅深深拜了一下。
转身踏入那纷纷扰扰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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