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的故事

阿虎的故事 前两天在阳台上远远看到个老人在走路，我恰好没戴眼镜，只觉得姿势形态特别像爷爷。唤着老爹过来辨认。

我爸仔细一瞧，笑着说不是的不是的。这人走路的姿势可比你爷爷“结棍”多了。没你爷爷岁数大。听着我突然心尖头泛起一股股的酸来。

之所以会这样留心，是因为小老头总会神出鬼没的突然出现在我们家的附近。有时散个步一个溜达弯，定睛一看，爷爷你咋怎么在这？

爷爷理所当然地说，我来看看咯。怕你们大张旗鼓的张罗饭菜，就直接过来啦。随你们便家便饭吃吃就好了。然后嘿嘿一笑，举起手里包了好几层的袋子，喏，我酒都自己带来咯。还会带应着时令的蔬果，玉米番薯这些粗粮。

他挑的水果，怎么说呢，就是漂亮。好像姑娘似的，一个个眉清目秀，清爽圆润。

前两年一起住的时候，每天应着时令准备着水果。又怕我贪凉伤胃，现在这个季节啊，就是每天五六枚杨梅，五六枚的荔枝。洗得清清爽爽，沥干了水，盛在小盘里。等着我闲时零嘴吃。

而到了冬天，爷爷说霜打过的青菜最好了，入口甜糯清爽，吃上一盘都不嫌多。于是一整个冬天，每天早晨爷爷就会大清早给我炒青菜，于是每天我的午饭盒里总有一份绿油油的小青菜。

我从小吃东西最是挑剔，一般的小孩要个鸡腿鸡翅便满足了，我偏不。我要的是鸡腿上面那块叫“三角”的部分，最是鲜嫩多汁。然而一直到现在，爷爷都这样宠着我，因为时常晚回来，两块“三角”永远是先夹在外面，单独给我留的。

话说爷爷烧菜烧了一辈子倒还真没有人说过好吃。有时候土豆胡萝卜直接“哗哗”切几大块，白水煮熟就端上桌了，沾着盐花和酱油就开吃。鸡蛋更是连壳煮熟切开几瓣就是一道菜了。别想吃到黏软的溏心，蛋黄永远硬硬实实的，一碰就碎开。

烹煮方式非常的简单粗暴，不过每次爷爷都振振有词的说，我这可绝对比外面你们吃的那些烧的，烤的健康多了！

不过好吃本来就是个很难说的概念，即便是最简单的红烧肉，每家子的人都有每家子人的做法。就连这材料都有各自的喜好，杂排的，五花肉的，各式各样。而人的味觉是会适应，习惯一个人的做菜风格，习惯固定的材料，习惯油盐酱醋的比例。这远远比好吃重要。

阿虎的故事

张爱玲在 ”公寓生活记趣”里说她喜欢听市声，是非得听见电车响才睡得着觉的。而我欢喜爷爷在家里“闹腾”的声音。温实，安全。

我一直睡眠不稳，夜里的时候常常反复醒来，迷迷蒙蒙隔壁房间床板的咯吱声就知道四时了，是爷爷起床了。

听到狗儿几声撒娇似的叽里咕噜，是爷爷出门遛狗了，那是七点钟。等到厨房的油烟机开始运作，锅铲触碰到锅子的声儿就知道这回该轮到我苦逼上班了。

若是白天声音则更丰富充沛一些。踏过地板沉闷的咯吱声，古老的裁缝剪刀给狗儿修毛时的咔嚓咔嚓，洗菜淘米，水池里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下午一天的事儿也做的差不多了，就会听到爷爷坐在客厅里翻报纸的声儿，饮啜一口茶水，玻璃杯底子轻轻地搁回桌上碰撞发出的声儿。

再晚一些，爷爷就起身回房间准备小憩，然后狗儿也是不甘寂寞的一阵儿急急的踏踏声，屁颠屁颠地黏在爷爷床边一块儿午觉，一起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一天天的，周而复始。这些声儿好像给我织了一个巨大的保护网。受了再大地委屈，都让我觉得我有家可以回。家里有我熟悉的声音。

前两年我上班的地儿远，每天辗转到家都已经很晚，可是每一次回到家都看到爷爷慢条斯理得抿着酒，然后跟我一起吃饭，念叨些有的没的。直到有一回，我下了班直接玩去了，半晌爷爷追来电话问我怎么还没到家，我才恍然想起忘记给爷爷报个备。

爷爷笑嘻嘻的说，那我今天就不等你了。直到这时我才晓得原来爷爷吃饭喝酒没有那么慢啊。

去年的夏天，我爱上日落，连着好多天的晚饭后就要像模像样端着相机去拍夕阳。于是只要夕阳的模样一好看，爷爷就会赶紧来唤我出来看夕阳。即便是后来我已经慢慢倦怠，可是爷爷依然会乐此不疲地看到夕阳就召唤我。

小时候仓促成长，顾着眼前的小小世界，一不小心就走过头了。

而我是感激还能再走回来，在成年后与爷爷奶奶共同生活两年。仔仔细细地一星点儿一星点儿扒看他们生活的细枝末节。一寸寸的光阴攥在手心里。真真儿是偌大的福德。

虽然偶尔也会有些曲曲弯弯的磕绊，可已隔开两代，鸿沟已不需要去填补，对彼此的忍让包容已经柔软的像棉花一样。

我再年纪小几岁时也会很任性的起争执，怪他管的太多，顺着自己的思路认为年纪大了，该抛下事儿，做一个乐呵呵，难得糊涂的老人。而到一起生活时才渐渐通了，明白人与人之间心思的不同。

有人觉得大千世界不远游他方就虚枉此生，有些人喜欢静泛闲适。照顾子女，天伦乐才该是生活的常态。应当敬重善待每个人不同的专注与喜欢的生活方式。

我爸说七几年的时候，爷爷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姨娘。应着时代，下放到农村接受再教育。其实比起那些下放到大兴安岭黑龙江这些是好太多了。可是这并不能够停止老父的内心的不安与沉重。

于是在每周唯一单休的日子里，把时间就花在长途的自行车上。一天蹬着来回超过六小时的自行车去看女儿。

爷爷是个很入世，又很在世事之外的人。心思细腻琐碎，与世无争。画一个圈儿，圈里装着要紧的人，这样就足够了。

共享单车出来时他研究了好久，某一天突然神秘兮兮地说，哪种共享单车不要用啊，我看都不用扫码的、搞不好有问题！我笑着说 好好好我知道了。爷爷很开心地挂掉了电话。我想这大约是被需要的成就感吧。

所以爷爷一直努力地老当益壮，平常没事就爱走路散步，一顿吃肉不过三块。喝了一辈子的酒，一辈子却都没有醉过。他说，人生需克制。 身体健康才是对子女最大的爱与疼惜。

最近读了佛学的书，想想这不就是我家老爷爷的处事作风么，不一定是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吟诗作对，思想沉淀以后才可以有处江湖之远的淡然。

道家大师老子不也在道德经里说了嘛，不要改变，只是接受一切存在的事物。

现世里，安住在心中生起的任何念头上，不去执着，就是顶顶幸福的了。

他是我见过最没有要求的长辈。所有愿望依然如诞下你时一般澄澈。因为不怕失去什么东西，所以一切都是得到。

人生就好像一块布，甭论是块添香红袖，还是块粗布烂头，给它抹平抹顺了就好。

富贵日子有富贵日子的过法，平凡日子有平凡日子的福分。最后也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是一生了。

我幼时顽劣，紧着身边的人操碎了无数次心，我赌气问他是不是羡慕别人家的孩子。

他说，是我的就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