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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幕 白雅
白陆在一年前就向上级申请了工作变动，到了去年的八月份调任文件才被批复，他到H市赴任是在八月末，等到交接工作差不多结束之后才把怀有身孕的叶眠也接了过来，在此期间他一次也没有联系过她，只有把她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才能想明白。
家里人正是熟悉她的性子，才会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她的动向，却从不主动出现在她身边，其中既包括他跟母亲，也包括一向严厉待人的父亲。
“这房子什么时候买下来的？”白九打量着装修简陋的房子，看起来动工还没几天，屋里的家用电器还没有拆卸掉纸箱，白陆正在打电话联系工人过来安装，在来的路上他就跟白九说好了，叶眠出院后就先暂时住在她那里，等这边一切都安顿好了再把她们接回来。
没有白九说不行的余地，白陆虽然看起来比较温和好说话，但在他骨子深处也是有父亲的基因影响的，他决定好的事容不得她说不。
“半月前，局里有个同事刚好有个朋友想出手这套房子，我就接了。”白陆也是第一次见到房子的构造，他付完房款之后还没来得及带叶眠一同来看看，新房子还在等着它的女主人，却不想在医院一住就是将近一个星期。
白九先去看的是厨房里的布局，她虽然不懂做菜，但她还是比较喜欢厨房的，门口的冰箱是房子里唯一正在使用的家电，里面上下两层只有瓶装水，没有她一直喜欢喝的果汁，在她将要合上冰箱门的时候，白陆按住了她的手，从中拿出一瓶矿泉水，随即关上了冰箱门，一脸无奈的看着她，“下次我会记得买的，先凑合着喝吧。”
有个妹妹的男人总会不自觉的变得温柔以及包容，能够将一个男人打磨得异常柔软的也许不是其他女人，而是他的母亲或者关系更亲近的妹妹，对于白陆而言白九是他从小到大怎么用力甩也丢不下的包袱，背在身上时那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压迫使得他努力长大，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而后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全部信仰，在此之前他必须保护好她、照顾好她，这是他一生必须肩负起的使命，在他遇到自己的人生伴侣之前的漫长岁月，她便是他全部的人生。
白陆不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是不是做的称职，他总觉得没有照顾好她，这种愧疚感时时刻刻包围着他，尤其是得知她离婚的那几天，他整夜睡不着觉，半夜醒来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想着从小到大白九都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的画面，突然间就在乌黑冰冷的夜里笑了出来，继而痛恨自己当初没有劝她慎重，只是一味地顺从她的想法，他潜意识认为造成今天的这个局面也有他的一部分原因，所以在她面前始终难以放下心头的重担。
白九的眉头还是皱了起来，尽管在生活质量上她的要求并不高，但长期喝惯了新鲜果汁的胃仍旧无法接受那冷然无味的如同白水一样的东西，但她喝过更加难以入口的东西，有人曾经为她做过一杯味道奇怪、口味奇怪的饮品，那味道她久久不能忘怀，后来她才明白不能忘记的不只是那种难以下咽的味道，还有那个以为会忘记的人。
她拧开瓶盖，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已经不顾及形象问题了，反正在白陆面前根本就没必要想那些事情。
“好了，暂时也没什么要收拾的，我带你去趟超市买些菜，家里是不是又没吃的了？”白陆问她，只是象征性的问一下，不指望她说有，就算是有也是一些速冻即食的食物，根本就没有营养可以摄入。
没有他在的日子，很容易想见她活得有多凄惨、悲催。
白九撇撇嘴巴，没有说话，她倒是很想念白陆做的油焖大虾，希望他的厨艺没有退步太多。
距离兄妹俩上次一块逛超市的日子已经是半年前了，仔细想想她也有小半年的时间没有跟白陆联系过了，微信聊天记录的日期停留在了他被拖进黑名单里的那天，白九之前把他给删了，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加上，两个人都不太爱玩这些聊天软件，也就一直停留在被关在小黑屋的状态，谁也不着急，谁也不犯难。
“这个，还有这个。”白九往购物车里扔了一堆东西，她买东西一向只凭喜好，质量倒是其次，白陆还没来得及看清手中调料瓶上的配方，面前的小车里就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些婴儿用品，“这些丫丫都能用的。”
白陆看着车里的纸尿裤以及小玩具，哭笑不得道：“不用你操心这些，我跟你嫂子早就准备好了，都在单位的公寓里放着呢。”
“那不一样，我是她姑姑。”她又拿了好多东西过来，白陆拦不住她，只好任她去了，随她高兴就行。
他看着她在货架间穿梭的身影，心头突然间多了股酸涩，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好像真的离他远去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他的视野里越飘越远，而他的手里还紧紧拽着那被扯断的风筝线，一个人独自沉浸在美好的、未曾完结的童话故事中。
叶眠出院那天白陆因为接到了临时调派任务的通知没能出现，所以是白九一个人开车去把已经成了这世界上对她哥哥而言最重要的两个人接回家的，她把这当做一项艰巨的任务，兴许只有这样想她才能把叶眠看做她的嫂子，而非不可理解的对象，女人之间的问题太多了，多到她也烦扰的程度。
白雅是个很乖的小朋友，就连林加加都惊奇于她的安静乖巧，不像别的刚出生的小孩一样怎么哄都哭闹，一哭天上就跟下暴雨似的。
“这孩子可得真让人省心，你说是吧？”林加加平日没事也会带着乔乔来她这里玩，有了白雅的出现，母女俩来的更勤了，就连白九这个亲姑姑看小侄女一眼都要排队，只要她们一来就得腾地方。
白九点点头，确实如此，白雅从出生到现在为止就没让人为她皱过一次眉头，这孩子就像一块石头，一落地就保留了沉默的品德，除非是一些不得不嘶哑着幼小的喉咙才能得到大人回应的事情，比如说拉肚子或者饥饿。
“姐姐的肚子里的小宝宝什么时候出来呢？”乔乔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白九的肚子，她这个年纪已经懵懵懂懂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了，一些话大人以为她还不能理解，所以说的时候不太避讳她在场。
林加加猛地咳嗽了一下，眼神不自然的瞥向白九。
她跟老顾在家的时候聊起过这件事，她以为乔乔在自己房间里睡着了也就没有顾忌说话的声调，现在的孩子真的聪明到这种地步了吗，只听一小部分就能猜出大概？
叶眠从摇篮床上抱起了白雅，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小姑子，那张跟她丈夫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满是尴尬，她突然间有些不忍心看到她这个模样了，冲乔乔招手道：“来，过来，阿姨去给你拿好吃的。”
乔乔似乎也察觉到了在大人之间弥漫着的气氛不太对劲，蹦跶着跑了过去，扯住她的衣角悄声说：“阿姨，乔乔说错话了吗？”
叶眠腾不出手来安抚她的迷茫，一路无声地领着她进了厨房，壁橱里藏着不少零食，这是白九的秘密场所，也算不上是个秘密，事实上只有白陆一个人不知道。
“没有，乔乔没有犯错，错的不是你。”叶眠指了指壁橱，“去把那个打开。”
乔乔茫然地点点头，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她小孩子最应该学会的就是听话，这个听话不仅仅是要学会听从大人的指令，还要能够做到在不需要她开口的时候坚决不开口，不该她多问的时候闭嘴不提，权当一切都没有听见过。老顾当然不会教她这些，都是她的爷爷奶奶教给她的，在她的童年生活中父母的角色是经常性缺席的，没有得到足够的父母之爱使得她变得异常敏感，但她有着一副极好的心肠，从不会抱怨，也不会因此而变得叛逆不听大人的管教。
面对着一柜子的零食，乔乔暂时忘记了那个想不通的问题。
林加加带着乔乔走了之后，白九这个小窝才算是安静下来，有孩子在就是闹腾，她都有点能够幻想出白雅长大一点后家里鸡飞狗跳的样子，其实那也挺不错的，但她知道哥哥一家是不会在这座城市久留的，这里毕竟不是他们的家，布置的再怎么温馨也不会有家的感觉。
叶眠在厨房里做晚饭，白雅小的很，不算一张嘴，两个人的饭倒是不难做，白九虽然嘴刁一点，但许多食材她也都能吃，叶眠也不用迁就她的口味，但今天这顿饭一直没有做出来，叶眠心里头有太多的疑问堵在那里，不清理出来她心里就不舒服。
“做什么呢？需要帮忙吗？”从厨房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白九哄白雅睡着后靠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书本不厚内容也不算是晦涩难懂，但她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翻过去一页也不清楚上面到底讲的什么，看了四五页就直接撂下了，想着叶眠一个人在做饭，就打算过来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就快好了，准备开饭吧。”
叶眠翻了一下炒锅，油温不高，偶尔有几滴热油溅到她手背上，刚开始学做饭时她还会觉得痛，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
白九没有动，她这时才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心不在焉的根本原因所在，她需要找一个人倾诉一下自己内心的纠结，叶眠是当下唯一能听她说几句的对象，她没有别的选择。
“我怀孕了。”她刻意装作轻松自然的样子说了出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果她此时还是一个已婚人士的话，这可以算上一件喜事。
她曾经也幻想过跟季海阳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模样，只是人生世事无常，有些事还是要看缘分的，这个孩子的存在就像一根倒刺一样扎在她跟季海阳之间。
退路已断，过往不追。
叶眠换了一下气，调整了一下语调，尽量保持一种独立于外的姿态，不想给她太多压力，但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白九是成年人，她该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在白陆眼里白九始终是个小孩，在她眼里又何尝不是呢？
她记得第一次见白九时就在想她看起来实在是有点小，她的外貌与年龄极不匹配，其实白陆也长了一张略显小孩气的脸，但他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当时她就想也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男人总是越老越吃香，而女人则是越年轻就越抢手。直到她嫁给白陆后，接触过他们一家人，叶眠才懂得白陆的成熟不是与生俱来的气质，而是为了保护唯一的妹妹强迫自己百毒不侵的手段。
“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你哥哥？”叶眠问道，这个问题是必须解决的事情，而且宜早不宜晚，最好是在白陆出差办公的这几天想好对策，等他回来直接负荆请罪，白陆再生气也不至于把火撒在亲人身上，依她对他的了解，他的火多半是对着他自己的，绝不会撒到旁人身上。
“还没想好，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在医院遇见白陆的那一刻，那短短的几分钟里她想了不下十几种方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可惜他没有过问一句，她那几个临时搭建的谎话现如今想来都太薄弱了，简直就跟肥皂泡似的手指轻轻一戳就破。
叶眠看了她几眼，想在问些别的东西，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不就是在她还未愈合的伤口上撒盐吗？
如果白九知道她心里在想的事情，一定会抱着肚子笑倒在餐桌上，眼里说不定还会闪着泪花，这是她最坚强也最脆弱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让她放弃这个孩子，她有可能狠下心来去做掉他。
那不知性别的孩子，请原谅她的自私与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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