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圣人

人造圣人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李狂紧紧地盯着医生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他说谎的蛛丝马迹，但这都是徒劳的，那是一张用花岗岩雕刻的面庞，除了岁月，再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之改变。

“不，先生，我并没有开玩笑。”即便被这样一个近两米的大汉盯着，他的话语依然和他的脸一样稳定，“你的胆太大了。”

“你的胆太大了！”这句话李狂听无数人说过，无论那些人以什么样的语气说这句话，他都欣然接受。用这句话来形容他是再合适不过了，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句话都有归属权的话，那么这句话一定是属于他的，它因为他而存在，反之亦然。

“这真是太荒唐了！”他冲医生喊道，“你们要割掉我的胆，仅仅是因为他太大了！”

“是的，先生，我们必须要割掉你的胆。”医生的话语依然冷静，好像割完他的胆后还可以拿回去做个晚餐。“你的胆超出了平常的尺寸，已经严重的影响了其它内脏的活动，如果不割掉，你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推测，这是你过度用胆导致的。我们都知道，如果你每天坚持跑步，你的小腿肌肉就会变多，小腿就会变粗，你的胆也是如此，你做了太多超出常人胆量的事，使你的胆受到刺激。”

“……一定要割吗？”

“是的，先生。”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您随时会死，先生。”

“……”李狂沉默了一会儿，“割了胆以后，会影响我的生活吗？”

“不会的，先生，请您放心。”

“……那好吧。”

“先生，还有另外一件事……”，医生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狂心里一紧。

“你割下来的胆可以送给我们吗，我从医三十年了，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胆呢！我希望能将它做成标本，作为医院的最佳收藏。”

“……”

“……”

“他妈的！”李狂喊道，“让那个该死的胆见鬼去吧！”

……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当李狂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已经少了一个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李狂想，“不过是少了一个胆而已，肺可以帮助呼吸，胃可以帮助消化，心脏可以帮助血液循环，肾可以……”李狂想到这里，嘿嘿的笑。

“救命啊！有人掉河里了！”一声叫喊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循着声音往前走，很快看到了一段护城河，一堆人围在了河边，旁边还有两辆警车。在群众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李狂明白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一名逃犯开车逃避警车的追捕，为了让开一群横穿马路的老奶奶，慌不择路下撞破了护城河的栏杆，掉进了河里。

作为一名国家全能二级运动员，游泳正是李狂所擅长的。如果是以往李狂早已跳下了护城河去救人，但现在他犹豫了。他看着眼前的护城河，水里混着泥沙，水面上漂浮着居民为了偷懒而丢进去的垃圾袋，和泳池完全不一样。“我不一定能救的了他，”他想，“这太危险了，而且这是一个逃犯，警察还在这里呢。”

他找到警察，“这是一个死刑犯，”警察回答道，“救上来也是死。”警察的回答抹去了他良心上的最后一丝不安。他转过身准备离开，他发现了另一个准备离开的熟悉的背影：平时和他竞争的另一位运动员。

“他一定也被割掉了胆。”他想。

就这么生活了一段时间，李狂发现了自己的变化：自己不会生气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了一个缺口，怒火就顺着这个缺口溜走了。

他去找医生，医生告诉他这是正常的，没有给出原因。他有心追问，又怕惹得医生不高兴——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渐渐成了生活中最受欢迎的人：他不拒绝别人的请求，因为他不愿意惹别人不高兴。他也从来没有发过火，因为他已经丧失了这个功能。虽然他因此没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样挺好的”，他想，“人人都喜欢我”。

在随后的几十年里，他获得了十六次感动市区人物奖章，“你本来应该是感动国家人物奖章的，”市长告诉他，“只是那些已经预定好了。”李狂只是耸耸肩，心想，又有什么办法呢？

终于有一天，他死了，无数的人为他哀悼，参加他葬礼的人阻塞了街道——尽管他们告诉自己的孩子，将来千万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李狂的灵魂看着这一切，他想，人们只喜欢能够帮助他们的人，所谓的感情只不过是利益取舍。一个人的朋友是另一个人的敌人，一个人眼中的好人在另一个人眼中却是十恶不赦的恶棍。人可以崇拜自己讨厌的人，可以厌恶自己敬佩的人，可以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害人者无所谓，被害者亦是理所当然。

天空降下来一束圣光，李狂的灵魂随着圣光来到了天堂的门口，在哪里，他看到了一位天使。

“欢迎您的到来，”天使说道，“已经很久没有人升上天堂了。”

李狂没有说话，他在感受自己的身体。天堂是完美的，从来不接受残缺——他的胆又回来了。

“即使追溯以往，也没有几个比你更伟大的人了”天使说道“您在人间的行为堪称圣人！”天使钦佩的看向李狂，却发现他满脸痛苦。

“这根本不是我！”李狂心想，“他妈的！我的人生只活了一小半！剩下的全被那些狗娘养的其他人活了！”他几十年的怒火又回来了，并且一次性的堆积在他的胸口，但他抑制住了，“不管怎么说，我进入了天堂，如果我发火， 就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李狂冲天使笑了笑，尽管那笑容是如此勉强，天使接引他进入了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口大锅。

“您将会被放到锅里油炸，以此来减轻其他人的罪孽。”

“你在开玩笑吗！”李狂惊呆了，“这里是天堂！”

“是的，先生，这里是天堂。”

“我为什么要代替他人受苦！”

“耶稣就是这样做的，先生。”

突然，李狂发现那个天使有一些熟悉，“你是那个医生！你割得不是我的胆！”

“不，先生，我割的是你的胆，但同时也除去了你作恶的能力。”

“我不要受苦，你放我……”

噗通，李狂被一脚踹进了油锅之中。

“是时候制造下一个善良的傻瓜了。”天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