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曾祖母

我四五岁之前，都是被祖母带着住在我外曾祖母家里头。

外曾祖母很是疼爱我，时常带着我，沿着门外两条河之间的小道去买糖豆吃。我小时候是很懒的孩子，走不了几步就嚷着累，外曾祖母就半蹲下来，两条细细的手臂猛然一用力就把我抱在了她怀里。我趴在她的肩上，搂着她的脖子一动也不动的听她走路时鼻子发出的呼吸声。

偶尔会揪着她有些尖的小耳朵问她：“外曾祖母，你为什么不累啊?”

她就笑着回答我：“因为阿九还小啊，等到阿九十七八了，外曾祖母就该让你抱咯。”

“外曾祖母，阿九什么时候可以十七八啊？”

“等到你祖母也生出白头发的时候。”

“那我不要十七八了，我不要。”我听了急得要哭

“阿九永远四岁。”

她这样一说，我又快乐了起来，搂着她的脖子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

外曾祖母没有回答我，她只是笑着去听。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也要搂着她的脖子，听她安稳的呼吸声，祖母吃醋。

“你看这孩子，我是白疼了，一来你这里就不要我了。”

外曾祖母笑着说：“这孩子这是孝顺你，知道你带她的时候辛苦，来到这有人替你了，也就让你休息休息。”

祖母也就不闹别扭了，捏了捏我肉肉的脸，睡去了。

有时早上醒来，我睁开眼看不到外曾祖母，就会哭闹，外曾祖母就急急的跑来。一边笑着安抚我，又一边把一双湿湿的手在身上擦了再擦，干了后才来抱着我。我就挂在她身上，跟她去到屋外的小河边洗衣服，她洗衣服的时候，会哼歌。

“外曾祖母，谁教的你唱歌啊。”我提着裤脚，脚丫子胡乱踩着的河水溅的她满身都是。

她也不恼：“是我娘哼过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也只记得这一两句。”

“外曾祖母也有娘吗？”

“阿九也有的。”

“那阿九的娘呐？”我垮着脸委屈的看着她

“阿九的娘要等阿九长大了才来接阿九回家呐。”她安慰我

“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阿九的娘才不要阿九的？”

她把我从水里抱了出来：“如果阿九是个不听话的孩子，那外曾祖母怎么那么老爱给你买糖豆吃啊。”

我抹着泪问她：“真的吗？”

见她认真的点头，我也就信了。

晚上外曾祖母又给我讲故事，我就趴在她身上问她。

“外曾祖母，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故事啊？”

“是我爹讲给我的。”

“外曾祖母的爹一定很厉害吧。”

“是啊，他啊在我看来是很厉害。在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他也总爱背着我，做工的时候就把我放在一旁树荫下，一边也放上一些野果子什么的，害怕我饿着。等他忙完的时候就背着我回家，回到家吃完饭，他就抱着我坐在院子里，给我讲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我也像你一样好奇的问他怎么知道那么多，他就告诉我，我们祖上啊是书香世家，到他祖父那一辈才破败的，但他从小跟他父亲也读了一些书，他最爱的就是《山海经》、《聊斋志异》，给我讲的故事也都是那里边的。而我现在给你讲的也都是他给我讲过我记住的。”

我还想要问些什么的，外曾祖母却吹了灯。

“小阿九，睡觉觉，明早起早早。起早早去赶集，到了集上买年糕，买了年糕给谁吃，都给阿九小闺女。”

我钻进她的怀里，乖乖的听着她为我编的歌谣，睡着了。

我们那的集市都是赶在早上，祖母一般都不带我去的，一是因为我还在睡梦里，二来那是因为我贪嘴，吃起来年糕非要吃到吐才肯罢休。

但外曾祖母爱带我去，鸡还没有打鸣，她先是起床洗漱后又动作轻轻地为我穿上衣服，把还在熟睡的我抱在怀里，又给我披上一件她的外衣，就坐上其他人家的牛车去了集上。

等我一睁开眼，就看到满大街的人来人往，耳朵里装的也都是小贩们的吆喝声。

“我要吃年糕。”我揉着眼睛

“阿九，那你要答应外曾祖母不可贪食。”

“好。”

等到了我吃完外曾祖母买来的所有年糕后，就开始不依不饶了。

“阿九，你刚才是不是答应过我，只把我给你买的吃完就不要了。”她把我抱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我不要，我不要。”我抱着外曾祖母的腿哭个不停:“我就要吃年糕，我就要吃。”

“你给我站好。”

在我记忆里外曾祖母一共生过两次气，其中一次就是这次。

我见她生了气，也就不敢哭了。

“阿九，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说话算不算话？”她蹲下来与我平视

我眼里包着泪花的朝她点头。

“那你还要不要吃年糕？”

我摇摇头：“外曾祖母，我们回家吧，我不吃了。”

她听了我说完这话，一把把我抱了起来：“阿九，外曾祖母只是想让你知道，人要说话算话，不然的话，有一天你身边的人都会不要你的。”

我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心里却想的是，说谎话是会被外曾祖母讨厌的，我不要她不喜欢我。

外曾祖母一共生养了七个儿女，我的祖母是老大，余下的是弟弟们，都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儿女。这些舅爷里数我六舅爷年小，又生来残疾，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迟迟的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后来，村里来个傻子，外曾祖母就留下来了那个傻子，做了我的六舅妈。但六舅爷一直心里苦闷，外曾祖母也跟着夜里偷偷抹泪，直到六舅母生下一个死胎，六舅爷的情绪才爆发出来，躲在房间里谁也不见，怨恨自己命苦。

祖母趁着外曾祖母去给六舅爷烧饭的时候，就同我说。

“阿九，你喜欢你六舅爷吗？”

我想着六舅爷带我玩的游戏还有买给我吃的糖葫芦，我点点头。

“那阿九想不想做你六舅爷的孩子？”

我摇头：“祖母，六舅妈是个傻子，我不要傻子妈妈。”

“阿九，傻子妈妈总比没有妈妈好吧？”

我一想到六舅妈留着口水对我笑的样子就吓得大哭起来。

祖母没了办法。

等到外曾祖母回来的时候我还哭，她就问祖母。

“我出门的时候阿九还好好的，怎么哭成这样子？”她来抱我

祖母不说话，她就问我。

“阿九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祖母要把我送给六舅爷去做六舅爷的孩子。”我哭着说

外曾祖母安抚我：“你祖母开玩笑的，骗你玩的啊，不当真啊。”

“真的吗？”

她看着我慈祥的笑着：“外曾祖母骗过你？”

我摇摇头，哭的有些累了，就躺在外曾祖母的怀里安心睡去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祖母的眼睛红红的。

我见外曾祖母在门外坐着，一脸的严肃，嘴角抿的紧紧的。

见我站在门外，她招招手，让我过去。

“你娘啊，会来接你的，别急阿九。”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外曾祖母生气。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听过祖母说什么把我给了别人的话。

等到我五岁多的时候，祖母就带我回家了。

第二年，我六岁就读了小学半年级。

上了学就很少再去外曾祖母那里去了，也只有逢年过节跟着祖母去上几次。但每次见了外曾祖母也都和从前一样的亲，趴在她怀里听她讲一些好玩的故事来。

我八岁那年，外曾祖母突然去世了，在一个下雨的夜里。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在睡梦里看到了外曾祖母，外曾祖母把我抱在怀里，亲了亲我的脸颊，又亲了亲我的手掌，就不见了。半夜醒来，只听见祖母闭着眼小声的哭着，像被不好的梦缠住的样子。我喊了几声祖母，她也没有醒来。我心里害怕，也就蒙上脑袋睡了。

第二天，祖母做好饭，喊我起床的时候，四舅爷就来报信说，外曾祖母走了。

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长大后我才明白，那天晚上，外曾祖母是来向我告别的。

后来，母亲来接我的时候，我告诉母亲。

“外曾祖母说你要等到我十七八的时候才来接我。”

“外曾祖母害怕你等不及，就托了梦给我让我早点来。”母亲说

我眼睛里流出泪来在心里轻轻的喊了句“外曾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