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𡎚的王气

乐山的关牟大道，属于＂青关路＂其中一段，历史上是一条古驿，旧称平羌道。南宋诗人陆游曾经留下诗题，＂平羌道中望峨眉山概然有作＂，诗人边走边幻想，白云如城拥，翠岭出其上，五百年前的诗仙李白甚至举起了欢迎的双手，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地方呀，何必回故乡，就在此干出一番事业吧。

我认识这条古道的时候，还是一个少年。每个月初，我都要从乐山一中外王浩儿过河，走过沟儿口，然后逆着岷江走到牟子场分路。往左过石桥是往毛锅厂中心小学方向，以前我妈在那所地主留下的大庄园教书，后来学校压缩规模，许多老师分散到关庙乡的各个村小去了。我妈分在桥咡店的＂三大队小学＂。每个月，我会走路去＂三大队小学＂找她要伙食钱。后来她得了病，一直在乐山城里住医院治疗，一到老师领工资的日子，我又要去帮她关饷。有时候乡村小学管钱的人不在，那个人是学校的民办老师，叫王锡香，他去关庙场上或者通江区上开会了，我就得多跑几趟。

去桥咡店或者雷沟头，也是从牟子场口分路，往张河坎方向不倒拐，穿过一大片慈竹林，眼前豁然开朗。放眼望去，远远的地平线无遮拦，尽头山腰有一堵白色的建筑，巍巍然，矗立在目光的尽头。那幢建筑，是一个清代式样，曾经是王姓大地主的老宅，除了种田收租子，王姓家人还创设了成园绸缎庄，把著名的嘉定大绸推向成渝地区，还在汉口、上海设立商号。民国时期又出了个大人物，官至陆军上将，民国最后一任四川省长，名字叫王陵基，字方舟，还有外号叫王灵官。后来一家人因在乐山、成都做绸缎生意，直系亲属都搬走了。老宅改成王家的祠堂，办起新式学堂，招收当地的王姓后生启蒙，当地人称王祠堂。49以后不久，学校不敷使用，择桥咡店旁一山头修了新教室，祠堂分给几户农户居住。

行走远路，山环水绕，会走得晕头转向，有个坐标在前，望见王祠堂，就像是看见桥咡店就在眼前，心里便有底，脚下的步子也轻快起来，如是冬天疾行，周身散发着热气。走的趟数多了，发现在更远的地方就可看见王祠堂，天气晴朗的早晨，日头挂在树梢，站在大悲寺门口往正北方向打望，透过似隐似现的雾岚，一定可以看见王祠堂那幢房子白色的山墙。及至走近，细心的你会发现王祠堂的选址与周围几十里地不一样。

民间大凡修房造屋，特别讲究风水格局。除了坐北朝南外，讲究的是隐和气的留存，体现传统农耕社会财不外露、财不流失。所以一般乡下人家，造屋选在一湾一冲𡎚上居多，视线范围都在平视中。川南一带多浅丘，湾多冲多沟深，外面看不透，一户几户农家就在几十米开外，必须绕过一个湾咀才看得见。王祠堂则与众不同，她背靠绵花山，山𡎚龙盘虎踞正好有个凹处，如一把太师椅，端端正正摆在王𡎚的正中，坦坦荡荡，坐北朝南，天气睛朗极目眺望，视线中竟无任何遮挡，可以望见牟子白果树的岷江渡口。

民间选址造屋人们常念叨＂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十二字，说的是四象神兽。其中最神奇的是朱雀，就是房屋前面拥抱的空间，也称明堂，关拦的大小，直接影响到藏风聚气财富官运。王祠堂前的明堂关拦，一是门前的一个池塘，积气存水用于灌溉四围梯田。插句题外话，我学钓鱼就是在王宅门外池塘开始的。另一关栏视野坦荡，直抵岷江。有识风水的先生见过王祠堂，连连称赞，说是王气四溢，近处靠生意敛财，远则号令江湖，是藏龙卧虎的极佳风水宝地。

王姓人家会造屋，即便是借不毛之地棉花山一隅的王𡎚建屋，也成方园几十里地的坐标。今天乐山城高北门后面王陵基公馆，尽管断墙残楼，在重百大厦，中医大楼的夹持下，照样气度非凡。时光流逝竟然动搖不了王者之气。

乐山王陵基公馆

我们不妨把眼光再看远点，重庆枇杷山公园，看夜景首选宝地，今日重庆打卡之地，过去叫＂王园＂。1926年王陵基任刘湘部21军第三师师长兼重庆警备司令。他一到重庆，就求田问舍，反正他家是大地主、大商人不缺钱。当时枇杷山还是荒山野岭，只是通远门到浮图关之间的便道。王陵基独具恵眼，看中此地风水，将枇杷山主峰一带全买下来，建造了以自己姓氏命名的＂王园＂，内有多幢各具特色的建筑，其中一幢别墅叫＂红楼＂，抗战初期，印度领导人尼赫鲁来重庆访问，就是借用王陵基的＂红楼＂接待。

重庆枇杷山＂王园＂

历史上关于王陵基的江湖恩怨情仇有许多，他是＂辛亥革命＂以来四川资格最老的军阀。最早留学日本学军事，四川军阀刘湘、楊森是王陵基的学生。他曾经投靠袁世凯，官至北洋军队的旅长。后又携手老蒋，最后的结局成了解放战争中被俘的最高级别的战犯……。

王陵基的传说也多，是个活生生有趣的人，说他不会穿衣打扮，没人照顾连衣裳都穿不伸展，甚至连胡子都不会刮。当年关押在北京功德林，多亏杜聿明、沈醉等战犯照顾。据说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开始对关押战犯特赦，杜聿明小道消息多，示意王陵基赶紧表忠心，有机会特赦。王陵基不为所动，以为做人最重要的是气节，那是万万不能丢的。一直等到1964年才放出来，过了三年去世，骨灰存八宝山革命公墓，1981年，王陵基的女儿王锡礼将骨灰运往美国安埋⋯⋯。

王陵基最正面的评价，是他抗战时带领川军十六个保安团子弟，以最差的装备，最勇敢的气势参加了＂武汉会战＂，三次＂长沙会战＂，特别是1941年2月的＂上高会战＂，充分体现了乐山人王灵官的狡黠，冷不丁不按常理出牌，从日军侧面闪电杀入，歼灭一千多鬼子，取得决定性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