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掉头的时候,倾斜了十几度,懒散悬挂在舟外的脚便湿了脚跟。
旅客醒了过来。费力地抬起头,四周依旧一片黑寂。头上点点星光自顾自的闪耀,没有一点给大湖带来明亮的意思。摩梭姑娘开始回程,朝着远远的岸边灯火轻轻划桨。水声哗啦哗啦反复鸣唱,女伴们肩靠着肩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男伴则耷拉着头,似乎还在梦中。
旅客理了理思绪。遥望岸边仍有二里多的距离,便把塑料透孔鞋子上的水甩干穿好,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来,聚焦在大黑幕上的点点繁星,直到出现重影。气纳于丹田之内,舌半含上颚之津。眼前模糊一片,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呼吸调匀,黑幕就忽地砸了下来。
一步踏空,坠入水中。
四周旋转起来,散作一粒粒墨色的水珠。有水汽划脸而过,却一直往下坠落。心思清明,重入梦中了。却一直坠落,一直坠落,不知何处到底。不过姿势摆的极佳,倒也随他去了。
良久。忽然想起来,这不是我的梦么?于是旅客双手一挥,眼前水雾便四散奔流。一盘明月近在咫尺,抬眼便能看清楚蟾宫古桂。下边云层汹涌,在月光映射下奔腾如海。
旅客如脱缰的天马,在云海中穿梭纵跃。身随心动,四处腾挪。手抬处,云海翻腾,幻化出各种形状,跟随在旅客身后,万兽奔逐,天地色变。骑龙凤,起金銮,回头望,广寒无光。
兴起,掏出布鲁斯来。心念动时,云海却旋转着撕开了一个口子。那是人间。
携仙侣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身子便如那离弦之箭,向云洞直飞。龙凤麒麟如影相随,旅客把手向后一挥,幻云归海,依旧奔流,平静处月光又清亮起来。
幻鹤舞二
云图之下,四野沉喑。
厚重的乌云好似一层结界,分隔了天上人间。月光便从洞中倾泻而下,形成一道耀眼的光柱。
旅客自光柱降下,气流翻飞时,暗想若一身白衣飘飘就好了。低头看时,果真一身素净,如裹糖粉般粘着月光,熠熠生辉。一双黑色皂角靴,轻轻地落在江边山顶迎客松之上。
江水静流,岸崖千尺。崖壁孤松横出,碧萝满树。偶有猿啼,瞬间寂寥。时有孤鸿,袅袅横渡。
岸边一艘小船,无锚无杆,顺水而止。一人坐于船头,静静溶在山水舟夜之中。
皆道孤山无尽处,岂知处处有缘人。
旅客双足一蹬,蹦极般下坠至半山,便向小舟滑翔,耳畔风声鹤唳,山退江流。行之将至,翻身化作一只白鹤,翅大如轮,素羽若缟,乌爪做靴,翩然从船头向西滑过,看清楚男子依旧长衫黑帽,面目愀然。振翅悬停,轻落于船尾。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
缥缈孤鸿影。
阁下在念我么?白衣旅客应声道。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
寂寞沙洲冷。
男子大喜。小哥几月前忽闪不见,今旧地重游,念之即来,白衣皂靴,幻鹤绕飞,是人是仙?
与君相谈甚欢,念无礼闪退,今特来相会。旅客想了一下。非仙,亦非人,只是梦中来见,故幻形御风,物随我变。阁下也是旷达修道之人,可能体会得?
元神也。男子毫不惊诧,在下自幼师承张道人,亦知一二,可共语之。
来自何处?云洞绕空。
本体何在?湖上舟中。
旅客忽然疑惑起来。我是谁,真的来自泸沽湖上的小船吗?此月白风清之时,眼见山水如画,泸沽湖的蓝一如飘渺之气,不可捉摸。心中疑惑,脸上便也迟疑了起来。
庄周蝶三
小哥忘了本体何在?
记得,只是不敢肯定。在湖中醒来之时,清楚记得阁下,故用彭祖睡功,反而觅之。不过在云层上界差点失了本心,得亏云洞骤开,方与君重见。现阁下相问,细细想来,孰真孰假,却是难以分辨,冥冥之中,好似另有他乡。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小哥化鹤却知蓝湖,归舟能记在下。也算是强过周公。男子背手而立,轻轻解语。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是我化鹤与君游?或鹤化我寐小舟?旅客白衣流光,衣袂飘飘,眉心有惑。
小哥不必介怀。当下与我推杯吟诗便好。男子转身望天,只可惜今夜月黑云高,风平浪静。
这有何难?旅客笑道。于我梦中,我自横行。
旅客将手一挥,欲散尽漫天乌云,天地淼淼,不为所动。再挥手,感觉远方云洞变幻了一下,天色却依旧没有变化。男子不解地看了过来。旅客心中一动,闪到乌篷船首,轻轻揭开舱门格帘。
舱内男子黑帽长衫,伏几酣睡。几上一盏豆油灯,摇曳微光。
非吾梦中,君之梦围也。
男子看到自己睡在舱内,大吃一惊。继而大笑,余四十余载,首见余之睡姿如此丑陋也。
阁下欲清风明月,自请之。旅客笑道。
大江东去,卷起千堆雪!男子双手一挥,江中无风起浪,三尺竖行,扑江岸怪石而去,势尽纷飞如碎玉,后浪推上,前浪泡沫翻滚,果真如雪堆叠前行。小船于波浪中猛地倾斜,豆油灯咯噔一声落地,火苗熄灭。伏几而睡的人亦倒了下来。
瞬间乌云四动,大风骤起,电闪雷鸣,江岸岩壁摇摇欲坠,壁上青松连根脱出,江水各自旋转,出现数不清的龙吸水直上天际。地动天摇,宛如世界末日一般。
男子先反应过来。我要醒了!小哥咱们今日一别,有缘再见。双手隔空一推,将旅客朝云洞方向如箭般直推过去。
旅客身不由己,飞快地平移中,也回过神来。仰头看天,云洞在山呼海啸中迅速缩小,相聚百米,似乎只有桌面大小,以现在的速度,只怕要封在男子将醒来崩塌的梦中了。心思一紧,后空翻化作大白鹤,冲天而起,只求封洞前突出。
云洞迅速缩小,倾泄的月光忽然变作金黄的日光,如火一般烫人眼眉。仙鹤已无暇多顾,尽全身之力往上飞冲,急速上行中,丹顶被气流灼烧,沿着头部四散流溅,一身白羽,尽染赤红。
封洞之时,冲天而出。朱雀如子弹出膛一样带着云层尾气冲回了自己的梦境。一身赤羽,红光漫天。
云层之下,风雷动地。
云层之上,金光万丈。
朱雀还未来得及幻化人形,便已携余力冲到了巨大的太阳面前。太阳风卷起酷热波浪在四周流转,黑子大如方舟,时隐时现。亿万度高温爆破袭来,朱雀连骨头都化了,细胞一个个炸裂开来,血液还未四散就被蒸发不见,旅客如气体般消失在自己的梦境之中。
朱雀烬四
我从梦中醒来。
小太阳在沙发下正对着发光发热,我穿着厚厚的绒睡衣,带着皮帽,窝在烤火脚踏前的沙发上,火力开的太猛,依稀伴着一阵肉香。热燥自内而发,虚汗淋漓。
是了,风寒据体。正被夫人强制发汗呢。
左手边是咖啡,右手边却是一本语文教材。
是了,正在监督丫头考前准备的课文背读呢。
努力想了起来,转头四望,丫头正窝在沙发那头玩手机。
我睡了多久?
五分钟。
怎么不叫我?
你不有病么。
背完了?
背完了。
没听到,重新背过。
从哪篇起?丫头极不情愿。
从【前赤壁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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