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舍

周末，天气不错，雾霾散尽。已经是腊月中旬了。按风俗，过了腊月二十三，就该准备过年了，选一个晴朗无风的日子，扫舍——扫去一年的积尘积垢，迎接新年的到来。

住在单元楼里，门窗封闭起来，相对于农村院子里居住的时候，平日里常常打扫的，尘垢少了；风俗也少了，没有了特别的仪式。我取了那只像刷墙滚子的拖把，取下絮状的拖把头，缠上投洗干净的毛巾，准备打扫卫生间的顶棚。

当我头戴毛巾帽，身穿大罩衫，仰起脖子观望房顶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回到了我刚刚参加工作的那年——

北方的冬天，腊月里，地面冻得梆梆硬，我们铁路工程单位的室外工程停工，早早放了冬假。那一年，我便成了家里扫舍的主力。

过了腊月二十三，选择一个晴朗无风的日子，吃过早饭，给院子里绷上绳索，支上椽，将铺盖卷尽数抱出来。重些的，晒在椽上，轻些的，就晾在绳索上，一时间，院子里升起了万国旗。屋子里面的坛坛罐罐，也悉数抱出来，排列在屋檐下。就连墙面上的旧画张，也不例外，全都扯了下来。我将妈妈的旧罩衫，罩在我的棉衣外，头上顶着妈妈的头巾，另拿一条大手帕，反遮口鼻，手里攥着一把大扫帚，开始了大扫除。

屋子的角角落落，都是我扫把的进攻之地，拂过之地，蜘蛛网粘在扫把上带落，墙面的灰尘飞舞，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一束笔直的光雾。墙面上，留下扫把走过后的划痕，炕面上，更是撮出了一小簸箕的细土。

我这里刚刚扫完房子，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敲席子、打毛毡的声音嘭嘭地响着，尖厉一点的是在敲席子，闷声的，是在打毛毡或着打被褥，逐渐地，那种敲打的声音远近交织、此起彼伏，这样晴好日子里扫舍，是大家不约而同的选择。

敲打声渐次地落下去了，新扫过的屋子，铺上了敲打过的席子、毛毡；晒过打扫过的被褥，炕沿上，桌子上也用清水抹过一新，只有那些坛坛罐罐，等午饭过后，再去擦拭一番后归置。不用的，正好借此机会清理出去了。

刚刚吃过午饭，太阳光已走完屋檐，上到房顶了。邻居小侠忙忙过跑过了，对我说：“快去看看，南巷艳艳自焚了。”

“自焚了，在哪？”

“在西沟里。听说她家也是刚刚扫完舍，她把自己过年准备的新衣服穿上，收拾的利利索索的，揣了一瓶煤油，到西沟里去了。”

我随着小侠也进入了熙熙攘攘观望的人群，耳边传来嘈嘈杂杂的声音——

“该吃午饭了，小姑娘左等不见她妈，右等不见她妈，出来找，才听有人说，看看她妈顺着涝池沿的大路，向西沟走了。这才叫她哥哥去找的。”

“说是找到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炭人了，缩成一尺来长，只有边上掉落的一只鞋，孩子认出是她妈妈的。”

“唉，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呀，要走这条路！”

“再说了，大儿子都订婚了，赶明年，娶回媳妇来，该享福了吧。听说媳妇就在后巷的，很乖巧，也没有为彩礼什么淘气。”

“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艳艳这么些年过来了，也就是要娶媳妇了，才过不去啦。”

“啥？这么些年都过了，要娶媳妇了反而过不去了？”

就听那声音又压低了一层：“你知道，艳艳结婚那阵子，他们家当家人（公婆）就快不行了，家里贫的很，两兄弟日子不好过，就许了艳艳过来。艳艳嫁过来后，没有多久，料理完公婆的后事，正好女婿被铁路招工走了，他大伯子哥也就没娶媳妇，就一直这么在一起过着。”

“听说艳艳一直挺贤惠，家里照顾也不错的。家里条件好多了，但大伯子哥年龄大了，也没有人再给说过媳妇。”

“唉，就是。她们一直这么含混不清地过着，这不，儿子快娶媳妇了，艳艳告诉大伯子哥，不能再这样了。两个儿子，大伯子看上哪个，过继哪个养老。”

“这不就清楚了嘛。”

“谁知，那大伯子哥说，我认个干女儿进门，与你们分家另过。”

“干女儿哪有亲侄子亲嘛，又这些年了，像自家儿子一样的。”

“就是，艳艳也不想让家里再出现外人，可怎么说都说不通，眼瞅着儿媳妇快进门了，竟想不出个好主意，也给别人说不出口……”

“可惜了，艳艳可惜了，扫完舍迎新，竟是没有过了这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