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九、美少年(下)
“又是和局。”沙加落下最后一子,“这些年,你的攻势越见犀利。”撒加道:“你的守势也成了铜墙铁壁。”沙加轻轻一叹:“七年时间,竟不见改变。”撒加却道:“何曾不变!我答应你做的七件事,都一一做到了。”
沙加颔首道:“确是如此。”撒加却转了话题:“你多年前想要续作的诗,可曾有了好句子?”沙加摇头:“又续了许多,终究还是不满意。”
撒加正要说下去,就听外面有人高声道:“启禀王爷,府外有一人求见。”撒加知道,来人定非常人,否则下人绝不敢随意来打扰。于是,他笑道:“俗事缠身,不得不告辞了。”沙加道:“我随你一道。”撒加微觉讶异,这还是沙加第一次走出湖心小筑。
沙加的出现,在王府中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府中下人都知道,湖心小筑住着一位神秘至极的客人,王爷对他很看重,可从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此时一见,只觉那人的满身都散发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不是清冷也不是和煦,更不是撒加天生的威严,但就是让人不能亲近。
那样的眉眼,那样的高洁,那点醒目的朱砂,就仿佛那个随意站着的人,是画中走出。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窃窃的耳语响起。然而,这点骚动,随着前来求见那人走进来,便立刻停歇。
王府中人,凡在大厅伺候着的,都屏住了呼吸。撒加,沙加,还有那个来人,三人并立站在一块,世间已经找不出词来形容见到他们的感觉。一个是略带狂狷的不怒而威,一个是洞悉世事的波澜不惊,加上来人如沐春风的淡然恬雅,只让人觉得,呼吸之气的声响太喧哗,会将这如梦似幻的一刻惊醒。
沙加向着来人微笑:“好久不见!”来人微微皱眉,似在搜索着遥远的记忆,而后,那人便也笑了:“果真好久了。”虽然,眼前的人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活泼调皮的孩子,但那模样分明就是他曾经遇见过的沙加。那点朱砂未曾改变,也许,沙加原本就该是现在这样。
撒加打量来人片刻,随即高声笑道:“他就是说的那个人?”沙加点头。来人含笑致意:“昆仑闲人穆拜见平西王爷。”
撒加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挥退厅上众下人,问道:“史昂可是你的师父?”“正是家师。”穆温温而答。撒加大笑不止:“绕来绕去,竟就是这几个人!想来,史昂是知道一切的,你也是知道的?”
穆坦言道:“是的,师父告诉过我。如今世人只道平西王爷姓文名青,却不知他有一个被遗忘的名字——撒加。他本是先皇的孙儿,与当今圣上是堂兄弟,身份尊贵得很。”
撒加也不避讳,道:“你的师父,身份不也很尊贵吗?先皇的第六子,差一点就被立为储君。”
“其实,我此来,只有一个目的。”穆肃声道,“他走的时候,留下一封书信,让我跑一趟,告诉你,他欠你的,还清了,往后,你要好自为之。”
撒加面色白了白,涩声问道:“他不是练了寒冰心诀?怎会……”穆长长地舒一口气,缓缓道:“那火毒太厉害,又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随着他年纪增长,只会越来越厉害。寒冰心诀,迟早会压不住的……”
“他难道不知,他的死讯给我知道,不啻又增添一笔仇恨?”撒加怒极反笑,一双眼冷得像刀。穆淡淡道:“他岂能不知。可是,你不知他死了,就会放弃多年的经营?”
“当然不会!”撒加断然道。“那便是了,既然你知道与不知道的结局都是一样,他怎能不给你一个明白。”穆又舒一口气,卡妙虽不曾将他的心思写明,但那却一点也不难猜。
沙加一直不曾出声,到此时才插言道:“穆,你来此不止是想告诉他这些吧。”穆莞尔笑道:“我却是自不量力,想以己之力阻止将要发生的事情。”
“淡却浮华隐一方,朔风烈烈雪飞霜。素心原是天边月,幽魄曾为碧落香。……”沙加吟道,“你可曾记得这首诗?”
“怎能不记得!”穆接着续道,“俗世知音得不易,红尘劫难太炎凉。云微雨浅深春暮,且共残花饮醉殇。当年我只听得前四句,这些年我一直想要续出后四句,竟一直不能,直到前些日子,才算续了出来。”
撒加赞道:“好诗!好诗!既得知音,便应像诗中所述,大醉一场。”说着,他便唤来下人,拿出珍藏琥珀美酒,与二人共饮。
三人一番畅饮,到最后,不仅人醉了,连心也醉了。
很多年后,有人到了极北的冰原,偶然闯进了一座鲜花盛开的山谷。那山谷花妍蝶舞,唯独没有一个人。花丛中,有倾颓的房舍残垣,也不知是谁人曾经在这里住过。
然而,这个人若看过《武林宝鉴》,肯定会认出这是神机门所在的百花原。上面记载:神机门第四代传人共有两人,师兄被世人称为神机先生,万人敬仰,而师弟不服,叛出师门,自号“神机秀士”。神机先生曾在皇宫建造一座夕光殿,用以镇压宫中怨气,而后,这座殿囚禁了两位王子,却被神机秀士破去,救出一位王子。
关于神机门的故事,所能找到的,就只有这一鳞半爪的残缺记载。没有一个人知道,最终神机门去了哪里,就连《武林宝鉴》上也不曾记录的事,也许就只能把它当成是传说——
也许,根本就没有神机门,世上哪里找那样的人,无所不通,无所不能。
但是,很多人都曾看到,不知何时起,有一个和尚,游历四方,宣扬佛道。那和尚看不出年纪,长得很是俊俏,肤白而五官精致,尤其独特的是,他眉间有一点猩红醒目的朱砂。人们不禁纷纷嗟叹,好好的一个美少年郎君,怎地就出家做了和尚!
有时候,人们会听见他吟诗,吟来吟去都是那几句。有心的人想要诵记下来,可无论听过他吟多少次,最终也只记得一句:“俗世知音得不易,红尘劫难太炎凉。”
这诗便就只传下了这一句。
又过了数十年,当人们听到有人诵读这句诗时,便止不住地笑:
哪里有什么劫难啊!那些,不过是诗人不明世事的胡言乱语,是他们偶尔感怀或是失意时候,写下聊慰寂寞的。
如今啊,是一片太平盛世,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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