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关注陈丹青，缘于微博上经常流传的他特别个性的观点，看过他的访谈视频，的确是挺个性，属于艺术家中少有的一直以自由主义而践行，保有独立思考精神并敢于表述的一人。对于这一点，他自己称“第一，我知道说话一点用都没有；所以，第二，我保持说话，因为这是我最后一点权利。”“说话有快感，让我说好了”。话锋犀利，却不乏幽默，偶尔自嘲，却更引人深省。他说话时表情也有意思，眼睛很大，眼珠几乎从来不转来转去，不拐弯，不回避，不刻意与对话者直视，就那么随意地望着什么方向，直勾勾的，给人特恳切而又特桀傲的感觉。
我向来对有个性的人比较好奇，因而有段时间买了他的好几本书，《笑谈大先生》就是其中一本，收录的是他有关鲁迅的七次演讲稿。此前已经看完《陈丹青音乐笔记》一书，对陈丹青的文字功夫颇为诧异，其水平不输很多文学大家。在他笔下，人物、风情跃然纸上，更浸渗着作者那浓厚的人文情怀和深沉的思考，而《笑谈大先生》则更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去解读鲁迅先生，精妙之处让人拍案击节。
陈丹青称鲁迅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大公案”，他在过去一直被在政治上用来“诅咒万恶的旧社会”，而马克思则用来证明“社会主义的必然性”。对于鲁迅的刻画，“七十年来，综合正反两面的印象与评价，都肯定鲁迅是个很凶、很严厉、不通人情的人。”但在陈丹青的眼里，“就文学论，就人物论，他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
什么叫做“好玩”？“好玩”有什么好？“好玩”跟道德文章什么关系？
陈丹青举了一个小例：在《看萧与看萧的人们》中，记录内山完造那边通知鲁迅说，萧伯纳到了上海了，正在孙夫人即宋庆龄家里吃饭，问他愿不愿意去见见。鲁迅于是写道：有这样的要我去见一见，那就见一见吧。
“什么意思呢？没什么意思，但又有一层需要说，却不好说，说不好就很不好玩的意思。什么意思呢——鲁迅知道萧是大人物，鲁迅知道自己也是大人物。不去见，或赶紧去见；看得很重，或存心看轻，都不恰当、不大方，都没必要。而其实鲁迅是想要见见的，又其实“特意搜寻着要去见一见的意思，倒也没有”，好，现在人家来了，邀请也来了，那么：有这样的要我去见一见，那就见一见吧。这意思很深，也很浅，很率性，也很得体，老先生当时那么想了一想，事后这么写了一笔，很轻，很随意，用了点心思，又看不出怎样用心思，然而有这么一笔在——后来便写他去了，居然坐在那里看萧和众人吃饭，看萧怎样不熟练地使筷子夹菜，还有许多令人发噱发笑的细节——这就是我所谓的好玩。”
鲁迅文中的这些的一些不经意的小细节，经陈丹青这么一分析，不由让人会心一笑。
在书中，陈丹青更用民国时鲁迅与一些文人的交往轶事给我们还原了一个有血有肉，“跌宕自喜”的鲁迅，更是刻画了民国时期文人、社会、气氛的好玩、趣味。
“譬如鲁迅跑来看唐弢，兴致好时，一进门就轻快地在地板上打旋子，一路转到桌子前，一屁股坐在桌面上，手里端支烟，嘻笑言谈。”
“那时的打笔仗，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一本正经火气大，不过是一群文人你也讲讲，我也讲，夜里写了骂某人的文章，老先生隔天和那被骂的朋友酒席上互相说起，照样谈笑。”包括最被鲁迅讨厌责骂的夏衍，“我本以为鲁迅根本不与他玩，结果据夏衍说法，他们时常一起吃饭谈天，熟得很。”
“胡适算是鲁迅的“宿敌”，可是你看鲁迅给胡适早年的信，虽敬而远之，不作熟腻之态，也时常夹些轻微随意的文人式的调笑。他与郑振铎有好多信不厌其烦商量怎样印笺谱、怎样印得它精良考究之类”
“连送本书给年轻朋友也要顺便开玩笑。那年他送书给刚结婚的川岛，就在封面上题辞道：我亲爱的一撮毛哥哥呀，请你从爱人的怀抱中汇出一只手来，接受这枯燥乏味的《中国文学史略》。”......
这样有趣的事，在书中有很多。
我也想起了不在书中的有关鲁迅的一些趣事，比如萧红的回忆中写的鲁迅点评她的穿着打扮，鲁迅与一些青年人的交往，都是有意思地很。
这类趣闻轶事，在专门研究鲁迅的学者著作中估计是很难看到的，也只有陈丹青这样本身也好玩的，也有心的人才会费心搜集。虽是细枝末节，却远远比我们接受了几十年的灌输对人物的刻画来得丰满。即使对鲁迅先生不感兴趣的人，也可以从文中对民国时文人的气质、趣味有个全新的了解，比现在的好玩多了。
已经故去的名人，经常会被后人因为某种需要而进行包装，让本来活生生地、有趣的人变得呆板、生硬，而幸有《笑谈大先生》这样的一些书能够部分地还原人物一些本来的面目。
《笑谈大先生》书中文字信手拈来却又精妙，有种节奏、律动在里面，思考的角度也有意思，也发人深思。读着读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沉默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