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浪痕 ·普洱
天下依旧是那个天下,漫天烽烟与飞沙,苍茫的吼声在风中若隐若现,头顶上,孤鹰盘旋,俯瞰永不干涸的纵横纷乱。尘世,如同一锅沸汤,似乎永远没有消停的一刻,谁也不知是谁持勺柄站在众生的背后,谁也不知他将放下的是盐粒还是豆果,谁也不知这锅汤到了最后是何种茶味。
唯有深山空谷是静的,静得可以找得到一棵上百年的古树,树下不远处可以是溪水清冽的脆响,在青苔鲜碧的巨石上布一张茶桌,杯壶之间犹如用造化的笔抹开一张概括众生的画卷。
绿芽灵秀,碧螺龙井,是山水悠远处安然信步的闲人;
黄蕊静美,院内落花随风,翩跹至杯中玉汤,檐下翻书是君蒙;
白毫,如雪凉,如糖甘,应是远山层云之间,隐居世外的白袍药人和禅僧;
焦香乌龙,未品其味,芬芳先迎,该是跳出莫高壁的伎乐天,行走在了古意盎然的江南烟雨里,丝竹清音,绕梁三日不绝;
浓醉红茶,便是月下华颜丽色的花神,一舞众人皆断忘烦恼,寓意世间一切美好。
而普洱,是这张画卷上的一抹墨迹,一袭黑衣的他是沧桑百年,长途跋涉的行者。若你品过他的醇酽,嗅过他并不妩媚惊人甚至沉默内敛的茶香,在这张画卷上,你会细细琢磨这一笔墨迹形容了什么?是流动的云,是自如的水,是沉定的树,还是一块朴实的石头。描摹的却是浪涛,汪洋恣意的大海有断石苍崖陪衬,天地间的辽阔与壮美在宣纸上定格,这一笔,是墨色的滚滚雪浪,是海水在风中的行走。
方知此茶相貌,无闺阁女子的娇妍,一言以书之,为俊朗。
偌大的江湖,前路漫漫如同没有尽头,漂泊的理由多种多样,结束的日子却遥遥无期。偶尔走得累了,人生的远大理想搁下,只需一个屋檐一张桌子一壶茶。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间茶馆里落脚,门外飞沙走石,却扰不到这间茶馆如常烧开热水,如常放好茶叶,如常为客官备好一只粗碗,岁月唯在此处,一切如常。
普洱,士庶皆饮,也曾贵为宫廷贡茶,被一桌高雅矜贵的茶器众星捧月,更相伴寻常百姓,沸水烫洗倾入一只粗碗。普及人生百态,处变不惊。
行者坐下,提壶倒水,端起这只粗碗,将风霜一饮而尽,与邻桌闲话几句,茶的暖意渐渐消融腹中孤冷。树有根,不可走,鸟有羽,天高任自由,人却有脚,他不能永远安定也不能自由,他注定一生一世都在路上行走,有苦有累,诸行无常,永远无法停留在某个看似圆满的刹那间。粗碗中的热汤是他最好的慰藉,因为那是树叶,来自远在天边的根源。在这间容纳众生的茶馆,无人独饮。
冲茶的过程亦是品味人生的过程。普洱品饮技法多种多样,不同的招式下呈现不同的普洱。人只有在静心,从容,真正活在当下的状态,才能演绎好茶桌上这一片水汽氤氲的天地。若心不静,便会汤洒四处,不能斟好一杯茶。故精于茶艺者,必是能静心之人。
人生的沉浮在茶叶的沉浮中显现,水将茶叶舒展开来,恰似人生在经历一番得意失意之后,终能明心见性,看到内心真实的样子。行者必定见惯那些江湖的刀光剑影,动荡不安,于是了然,活在当下此刻,寻常的一茶一饭,皆是不可多得的内心修行与洗涤。
普洱的汤味,在茶中最有茶味,因其内容物量多丰富,最能解腻。
沉心者,不追逐风雅,不迷于芬芳,一世尘埃洗濯,故能途径一切乱花迷眼而不惊不变,故能细细品味这一碗普洱中写尽的众生相,能知寻常才是最大的不寻常。
故事的最后,行者拂衣起座,重新背起放下的行囊,迈进门外风沙,踏上路途。
目标么,大概是下一个落脚的茶馆,下一壶世间的普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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