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方
(一)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常常需要赶到远处的单位值班。路上,总会碰到一些孤独的身影,他是最失魂的一个。
他总是出现在那个繁华桥头,看上去黑瘦干硬。尤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胡乱穿着的戏服,它们破旧而肮脏,唯有掩盖不住的红昭示着曾经的绚目;更扎人眼的,是他的头饰,各种颜色的塑胶花,于街灯的光晕里,惨丽而凄然……他就这么装扮着独坐桥头,不唱不语也不动,静止如桥边的一根人柱。
路边的人,见惯不怪,依旧行色匆匆。而我立在公交车里,总情不自禁地凝视他的遗世独立。这样一个失常的人,有过怎样的经历?在他已经不清醒的心智里,有一个什么样的死结,惹得他一次次地,选择这样的装扮、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姿势——独立?
路上的行人很多,可是,路上的行人都离他很远……
我在车里晃荡,车里车外一世界,同样忙碌奔波、身不由己的生活,只有他静止在自己的世界里,是悲是喜?抑或仅仅是静静的回忆?
二
凌晨五点,闹钟狂叫,预定的家俱约好此时送往新居。
夫君嘟囔着起身去迎,我睡眼迷糊地想跟着爬起,实在撑不起,只好又眯了一小会儿。
闹钟再次催逼,我只好拼死起身。走到楼下,大门紧锁,轻声轻语地喊看门的老大爷,老大爷怨气冲天:“你们怎么回事?天不亮了就出门!而且夫妻俩个还不一块走!”满脸堆笑,满身歉疚,走出大门,自己也认为早得太离谱!
路上灯影朦胧,老天也没睡醒眼,入冬的凌晨,风呼呼刮着,利如小刀。我以为我会是唯一的夜行人,可是定睛之后,发现路边早有人影晃动,是那个卖肉夹馍的女人!她停在老地方,正麻利地做那些夹肉的馍。平时只看到她兴隆的生意,不知道她要起这么早!
回头看看我们可爱的宿舍楼,依旧在整齐划一地酣睡。而白天上班的我们还老是边吃馍边羡慕做馍人随意任性的生活。
到达新家的时候,送家俱的夫妇俩已经搬运了一大半。他们脱了外衣,在紧张的劳作中,内衣也渐渐沁出汗来,但俩人相互关照着没有半点怨言。倒是我那夫君手插口袋,苦瓜着脸,好象还没完全清醒。
等人家收拾完毕我俩打道回府,随着街市的苏醒,我们的头脑也渐渐变得清晰平静。细细思来,我们这些拿工资的人,每天比别人多睡几个小时,但还不满足、还喊辛苦,象一只只说嘴的蛤蟆,以为世上有些美味,只需呱呱趴着就会自动掉到嘴巴里来!
其实,不经过辛勤的劳动,哪里会轻易吃到夹肉的馅饼?从小就听老师讲的道理,常常还是不能明白彻底。
三
一个无事的下午,整理值班室的衣柜,忽然就发现了那条学生时代钟爱的床单,于是兴致盎然地换到我的单人床上。
粉红粉蓝纯白间隔的条纹,再配上本来的蓝格子的被,杂乱的宿舍立即被映衬得清新明丽。心情也仿佛被注进了一首陶渊明的田园小诗,明朗淡定之外还有一尾小小的欢愉。
在城市里行走,艳绝的声色不缺,然而素净的心境却难求。在浓艳里淹没太久,我们会象落水的狗儿,总想奋力寻找到岸外的僻静。于是那么多人、那么多车,轰轰烈烈地侵向村野,但熙熙攘攘中,捡拾到的,往往都是城市的倒影。出游的人自以为放松了,却不料以另一种更复杂的方式陷入了声色的吵闹。
而我,在一个闲适的下午、在一条旧床单上,就找到素净了,这是一种机缘还是一种造化?
白居易在书上总结: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我拍手叫绝,罗嗦了半天的事,白诗人两句话就论断得精确透彻。
不意转入此中来,带上这样无求而遇的心境,就发现桌上的一杯绿茶也是一撮蓬勃的春,脚下一片落叶,也是我们追寻好久的秋了。原来,城市里不是没有素净,只是我们在对物质的过份追逐中失去了寻找素净的眼睛。
心远地自偏,有一颗远心,难怪古人无论官宦沉浮总能悠然自乐了。不妨也带一颗远心在城市里生活。
四
同事的儿子结婚,邀我们去吃喜酒,临行前,再三给我们的打预防针:我家那对冤家,差异太大,一站那儿就象要拍轻喜剧,到时你们可别笑话。
都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但待得见到新人,还真有很大的视觉冲击:新郎一米八几的身高,高大威武,而新娘才一米五几,且瘦且柔且弱。难怪同事夫妇当初竭力反对,就冲着这样的身高对比,明显不顺亲朋好友的眼。是小伙子的爱情坚守,才有了这场结婚喜宴。
婚宴上,总有个新人上台拜堂的仪式。入场前,新郎矮下身子为自己的小巧新娘整理裙衣,那样的高个子,却用那样细致的动作——强烈的对比,忽然让我读懂了他们纯真细腻的爱情!
现在人崇尚的爱情,被各种媒体炮制着暴露着,要么男俊女靓要么郎财女貌。当事人一方面大谈恩爱经,一方面却又以极快的速度在地下分解。我们总是不断地看到各种美丽的爱情肥皂泡破灭又升起,而崇拜者们还在台下以最疯狂的方式尖叫、羡叹、追随。
今天,新郎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我捕捉到了沉淀在肥皂泡下的真正爱情,它没有表面上的光鲜,却以最纯情最朴素的方式触动了冰冷都市的温情。
一年以后我从照片上看到那对新人的身影,还是不般配的身高,但还是有漫溢在静止动作间的细腻深爱,扑面而来,使我们这些看照片的人都春风满怀。
其实,身高又能算什么呢?那只是世俗化的虚荣化的桎梏和尺寸罢了。
只是,许多都市人,为何宁可要光鲜,也不肯要真爱?
五
和夫君一起骑车,他在前,我在后。
晚上的街道,人迹稀少,所以夫君得以在车行道上“放荡”,他的自行车小船一样左右摇晃,显摆着平时不怎么显摆得到的车技。我在后面窃笑,笑一个而立男人的返朴归真。
有女人从后面超上来,老远就喊:“请让一让!请让一让!”
等女人过去,夫君停下来,待我到跟前又向我显摆:“我没回头,就知道她带着孩子。”我朝前面的女人看去,果然后面有个小不点抱着她的腰。
“不回头,你怎么知道?吹牛!”
“不吹牛!因为她喊让一让的声音,是一种充满母性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是一位带着孩子的母亲。”
原来,做了母亲的人连声音也有变化。
我忽然被夫君的解释感动起来。做母亲的女人先是身体变了,然后是心思变了、性情变了,最后带动着声音变了,为了孩子,女人变得翻天覆地,让自己陌生了,却让孩子更易接受。因为爱孩子所以爱四周的一切,这就是母性的声音。关键是,这种变化得来了一个寻常粗心男人理解。这不是对母亲最好的认可么?有此理解,女人易逝的容颜、憔悴的操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不做声,一直沉浸在自己觉察到的感动里不想自拔,夫君依旧在前,他改变了骑车风格,不再左摇右摆,骑得中规中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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