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我：你好，请问你的卡还在吗？
我思索了两秒，回：你好，没在了。
不记得上一次良心如此不安是什么时候了。
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
我想再解释点什么，但看着对方不打算再回话的样子，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她不信任我在先还是我不信任她在先，谁背弃了谁，又或者根本不是这个逻辑。
我到底，陷入了怎样的境地。
看着转账过来的1000块，我对菜头说：“无论如何我是幸运的，对吧，平白无故得到1000块钱。”
他在打着游戏，头都没抬起来，说：“你确定吗？想想蔡竺庭的下巴。”
啊…这话让我突然感觉被雷劈了一下。
难道…
你是说…？
呜，我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敢再往下说了。
菜头接着说：“你忘了吗，奖是她抽中的。”
我依然说不出话来。
他说：“没什么，我只是说，我们或许没有你想象的幸运。”
我的帐上多了1000块，蛋宝的下巴多了一道疤。这二者哪怕只有虚构出来的万分之一的联系，也已经够我胆寒。
故事真的不是一个好故事，但，是非说不可的故事。
这其中的起伏，由故事中的几个人，用发丝般细密缭绕的企图，一笔一笔勾画出来，我写得心惊，你恐怕也要看得沉溺。
我是在抽完奖的两天后决定放弃那张卡的。
蒙氏幼儿园亲子活动的压轴抽奖，一等奖。
一等奖，仅一位，2888元。
可以叠加在所有入学优惠之上使用。
还可以转让，或者赠送。
有效期3年。
马上有一位妈妈过来说：“你能用上吗？用不上就卖给我。我小孩在这里上学。”
我问：“一个学期多少钱？”
她比了个6，说：“一个月6000。”
还有旁边那位中了二等奖，1888元的，也被加了微信。二等奖那位喜形于色，说：“我不要多，给我1000块就好了！”
看来这个小小的卡片，是真家伙，值钱的。
我胡乱报名参加的活动，只是在离家门口不到100米的地方，听了一会音乐，玩了几个游戏，胡乱地待了两个小时，就中了头等大奖。
回到家，菜头说：“1000元，卖给她。”
我说：“1000？这个可是真的值钱的，不是废纸。等她联系我，急什么。有效期那么长。”
第二天睡醒觉我就发信息给她了。
“您好？这个卡您要吗？”
［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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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打算去那边上学，可以减500转让给您，如果您不需要我再问问别的朋友。”
她回：“转给我多少钱？”
我说：“减500，2388。”
菜头说：“减500？你也太没有诚意了。”
我说：“500难道还少吗？对方是真的可以省钱啊！”
菜头说：“你太贪心了包一彤。”
果然，她说：“你可以问一下别人先，我觉得有点贵了。”
我说：“那你觉得多少，你可以还一下价。”
她说：“1000以下。”
1000以下，我当然不愿意了，这是真的值钱的。
菜头说：“5折是最公平的，你们一人赚一半。”
于是我又打字：
“我觉得5折比较公平，你让一半，我让一半。”
“低于5折我就再观望一会，或者你确实需要了的时候再找我，如果还在我就卖给你，咋样。”
她说：“好的。”
菜头说：“1000卖了。你现在还可以找她。”
我说：“不，我就这么放着也不卖。”
然而，2888这几个数字开始在我脑子里消停不下来了。大赚一笔看来是不可能了，她手里还有个1888的选项（那个二等奖。）
菜头说：“相信我，1000块，卖给她。她肯定要你的，1000意味着她赚1888，那个二等奖就是分文不收直接送给她也不如你的值钱。”
“但是，”菜头又补充：“非要低于1000的话，这个人也就太贪了，不要卖给她。”
我没有听，将卡片放回了信封。
我不能找其他的家长试试吗？
可是上哪找呢。那家幼儿园我目测目前学生不超过10名，那么贵的学费。这么几个凤毛麟角的有钱人我难道指望每天公园里晒太阳的时候能碰到？
唯一的途径就是，这次活动拉了一个群，有30个人，这里面应该还有其他的家长。
我立刻开始加人。一开始是一加一个准，不是校长就是老师。接着陆续有家长通过验证，有的发来信息问：“你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什么都不回。
加完所有人之后，我将疑似老师、主任、校长的剔出来放到一个标签里。剔完之后又仔细地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遗漏。
然后发朋友圈：
［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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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抽中了一等奖，可是阿陌好像还太小…”
然后对我刚才添加的分组设置不可见，再同时屏蔽那位想1000以下收购的家长。点击，发送。
我所期待的是，我加的那些家长里，有人在这条朋友圈下面留言：啊啊，卖给我！卖给我！
然而并没有。
依次出现了几个点赞和一些我一点都不关心的评论：
# 手气太好了，快去买彩票[微笑]
# 那就当没中奖呗[微笑]
# 一年20万是不是啊，三千块毛线用啊
…
我不想听到这些，也没心情笑。
突然又出现一条评论：
# 我也中了？有人要吗？优惠出售
我马上回：
# 你的面值多少
她回：
# 888
888是3等奖，有6位。
抽中奖而不打算去上的人现在都在想着怎么出货了。
是啊，有几个人会去啊，有几个人上得起啊。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对菜头说：“我们为什么不让陌书去上？”
菜头说：“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说，陌书过完年直接去上学，我就可以工作了，一个月6000块我难道还挣不出来吗？就算我挣不出来，挣到3000，5000，你再补贴一点就好了，重要的是我可以自由了！”
菜头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我找个老师问一下，我加了一堆老师。”
一问就问到了校长（后来知道的）。
我：
请问一下
三月孩子一学期学费是多少
三岁，打错了
校长：
[微笑]您是问梧桐山园吗？
我：嗯。
校长：
您有到幼儿园了解过吗？
我：没有
校长：
您什么时间比较方便，最好到幼儿园了解一下
我：
先问一下，如果接受不了就不去详细了解了
校长：
哦，价格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很认可，我们会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是否考虑折扣的，我们还是希望更多的孩子受益终生的
…
校长没有告诉我价格。
我估摸着应该就是5000-6000。
再说陌书也不是3岁啊。
才2岁，多一点点。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2888，我人生从没中过的大奖，到底要怎么才算是真的中奖了，如果卖不掉就是一张废纸，那我根本就没有中奖，那么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又有什么意义。
但是如果陌书去读，
我就能全额兑现这个一等奖了，我还可以，现在立刻搜罗其他奖券。
我算一下，888，6份，5328
1888，2份，3776
再加上我自己的2888，
=11992。
那么即使我搜罗了全部奖券，抵起来也就是两个月的学费而已！
我感觉头快要炸开了
也不是就这一会，自从中了奖，就感觉血压一路升高，动不动就呼吸急促，脸红耳赤。并且伴随着每一个不利消息的出现，血流速度还在不停地加快。
菜头还偶尔来一句：“都说叫你1000块卖了”，真是分分钟能让我哭出声来。
又有人联系我了。
幼儿园的老师。
那天活动开场欣赏的就是她的演唱。
这回我们足足聊了一个多小时。
我先是问如果我搜集了几张券能不能一起用，
再问了学费到底多少钱
又问到底打多少折扣，
老师想和我讨论一下“蒙特梭利”的教育理念，都是非常勉强地在上面问题的间隙硬塞，塞给我的。
收线了几个小时我还不忘又补充一个疑问：
伙食费是不是另算？
老师过了很久很久，回：
伙食费600。
当我打算把收集到的情报跟菜头汇报时，菜头又只说一句：“你，疯了？”
我吸一口气，停了一下。
OK，我好像是疯了，但我，好像并不喜欢这间学校。
尽管脑子已经像一滩浆糊，但是校长所说的：“价格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个话，我有种接不下去的不痛快感。
而老师所说的：“现在的教育投入，是给他的未来打基础，也只有这几年的黄金期，语言、动作、阅读、书写的培养黄金时期，也是在六岁前哦，错过就没有了。”也是与我一贯的主张背道而驰，最反感“赢在起跑线”一类的教育指南。
但是，撇除上面的理由，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去上一个这样的学校呢？
我问菜头：“这样我才有时间去挣钱，不是吗？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省钱，去挣多一点不行吗？？？”
（只有这所学校，1岁起就能去上）
菜头说：“所以你这就是富人的思维了，拿钱换时间。可惜我是个穷人。就算你一个月能挣这么多，我们也不应该去上这个学校。我作为资深、老实纳税人，一定要尽量享受深圳市政府的福利（读公立幼儿园的福利）。”
好，那被我瞄了一眼的自由，飞掉了。
公立幼儿园，我心中打定一定3岁半以后才上，一个班孩子很多，什么病菌都是挨个来传染，蛋宝（大女儿，2岁半上的学）就已经受够罪了。
那被我瞄了一眼的自由，飞走了。
还有1年半的“牢狱”。
我对自己说。
和之前一样。
突然，那个群里有人发信息。
“各位美妈们 早上好！ 周六活动 我家中了一个蒙特梭利天使之家的三等奖，面值为RMB888的，但我家用不上 如有哪位同学需要的话 可以联系我 ”
就是在我朋友圈留言的那位！
她，，，，，，她怎么敢？
可是，为什么不敢？
我怎么不敢直接在群里发？
让我好好想想，，怎么已经搜索不出最初的想法来了，，十有八九是我说了：“要不我在群里问一下？”然后菜头说：“你疯啦？”
我真的要疯了。
这时一个家长回她：“可以转给我吗？[呲牙]”
可以转给我吗
可以转给我吗
可以转给我吗
我多么需要这一句话，但不是说给我听的。
我又不敢，不敢接着在群里说：“我有一张2888的，谁要？”
刚刚才找老师问了个底朝天的！立刻又在这里兜售实在是太恶心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也顾不着自己怎么了，立刻添加简短说明加了那位询问的家长：
我中了一等奖，孩子还小，也用不着，面值2888。
过了一会，她通过了并回我：
哇，好羡慕呀！问题是我不知道能否用，让我先问问？因为已经有一个人转给我了
我说：
能用，但交一次费只能用一张（我和那个老师的聊天已经把什么都搞清楚了）
（读者朋友们，请相信，写到这里，我已经感到多么地厌倦和无力，只想把故事尽快地结束。）
只是我那执着的贪念，不允许我这样做…
又不得不与她聊了一大堆教育，论蒙氏环境是越早接触越好的云云，我的心没在这上面，即使说出的是心里话，仍觉得自己假透了。
她决定不要了，自己手中已经有一张，再拿一张学校恐怕会以不好的眼光相看，我也幡然醒悟，按照我的想法集一堆来用的话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我现在真的，不顾脸面到什么地步了，都不知道活在这世上需要钱以上的尊严？
她还帮问了一个家长朋友，经过咨询也决定不要，学校方面说两个孩子一起入学打9折，这个优惠不能叠加使用。
…
这个压在我心头几天的小卡片，这时终于卸下它的重量了。我其实，根本定义不了它真正的价值。却因此不断地获得自己对自己的不断贬低。它终于在我心中落下重量，成了一张废纸。
但是只要它还躺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我就没法停止去帮它想象它到底值多少钱，能不能用，谁会要，等等。而且这个期限那么长…
我想将它销毁，最终也没有舍得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大奖啊，中奖的感觉有多美妙你知道？！当念出的，最后一个号码，竟然是你，，，，啊，真的，太尼玛爽了。
早晨醒来后我再次拿出手机：
早安，这个送给您，我们不去那边上，转也不好转，没有什么用
但期限很长，您和朋友的孩子也许能用上，方便的话我直接寄给您。
然后她回：
这样吧，我再问问另外一个家长
我说：
能用上你们就拿去好了，不用给我钱
也不知到底能不能用，规则是幼儿园说了算的
这天的稍后，她给了我一个地址，说有位家长愿意试一下。1月上旬交学费，用掉的话联系我。问是不是还6折出。
我心中的希望又燃了起来，但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愧疚。
这位家长，她从头到尾连贯起来的思路是：
1.她有一张了，不能贪心再要一张。
2.她问问其他人要不要。
3. 按照我出的价格，她不加价倒卖。
我说：
没问题，地址给我吧。
真的能用了给我个彩头就OK了，88之类…不用当真费心。不能用嘛就当废纸处理咯。（又是这种听起来言不由衷的话，只要贪念起了我就感觉自己说什么都恶心）
…
当这件事终于彻底地从我心中远去，1月来临之后的某天，1000元的转账提醒从微信冒出来。她们真的将它用掉了。
我立刻回赠一个红包。
她说：
不客气啦，我不能要，举手之劳。
没有收。
“好吧，有劳了[抱拳]”
“祝新年开心愉快，合家幸福[爱心]”
我所说的最后两句话便作为我们整个聊天的结尾，她没有再回话了。
事情结束了，我写了下来，在发布之前，我要将所有相关的人先删掉 一一 还是那么懦弱。
我还没来得及做这件事
手机又响了起来
最初想要卡，说我卖得贵的那位发来信息：
你好
请问你的卡还在吗
我回：
你好，没在了
尼玛很解气有没有！叫你不5折买呢，这回我亏几百你也少赚一千多了吧！哈哈哈……
只是这么一想，愧疚的心理又上来了：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地信任她，等到她回头来买呢…我最终难受了这么多天，麻烦了这么多人，对学校方面，问别人这么多又根本没打算去上…
最终还不如是等她，对不对，这时候按我说的5折一定可以成交的，而且不会变一个这么难堪的故事出来。
但故事无法重写了，就像蛋宝的下巴，莫名其妙磕破到缝针的地步，骇人而无法重来。
也幸好，幸好那只是短暂的血肉模糊，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痕迹，医生说。
我呆看着手机上的接收转账信息，几乎感觉不到高兴，我对菜头说：“那个人真的是好，我都说白送了，用掉之后还真的给我钱。”
菜头说：“呵，那可不好说，她可能收的不止1000块呢。”
呃…菜头，你真的太邪恶了…………我充其量也就是贪心、龌龊、愚蠢，你是真正的邪恶啊………怎么人和人看到的世界如此不同。。
可是，
谁又知道哪个才是真的呢。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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