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生

      1

      越龄打小就认得柳源生。

      他在她的记忆中永远是从容不迫地做事，无论遇到什么人，他都是不怕的。

    但是，第一次，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呢？

        那天迎亲的花轿在一片火红的灯笼中慢慢悠悠地抬进柳家的门，鞭炮声，人们的笑语声，铺天盖地，将柳家这所宅子淹没。越龄坐着府上的车，跟着父亲来看喜。

        那时她四岁，走路还要拽着父亲的衣角，看着满目的大红色，既好奇，又害怕。

        到了厅内，父亲去会见柳家的当家的，留她自己乖乖地跟着奶娘。

        她趴在红色帷幔的后面，看着外间等着拜见的人，每个人都那么高兴的样子。除了他。

        他坐在外间的正座上，穿着黑色的衣服，两条腿因够不着地而悬空着，白净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他的周围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喜气洋洋，为什么他连笑都不笑呢？他对成亲难道不觉得新鲜吗？

      她溜下脚塌，悄悄地走进他。

      还没等她靠近，他就发现了。

      “你是谁？”他看着她。

      “你怎么不高兴呢？”她没回答，只是自己说道，“今天不是成亲的日子吗？”

        他那么小小的样子，却颇有大人韵味地叹了口气:“你知道今天成亲的人是谁吗？”他理了理衣服，“成亲的人是我爹。可惜跟我爹成亲的不是我娘。”

        她看着他，想了想说:“没关系，我也有好多个娘亲，”她扳着小手像模像样的数着，“二姨娘头发像鸡窝，三姨娘总是绷着脸没笑过，四姨娘最胖了，五姨娘是去年才过门的……”

        他并没有搭话，只是颇为同情似的看着她。

        她仿佛觉得有使他高兴的责任了，便接着说道:“我娘病了好久了，她这几天总是不开心，说我以后没了她怎么过日子呢……”她说不出话来了，顺着自己的话去想着自己的未来。

        柳源生沉默了半晌，慢慢地说:“不要让你娘死掉，不然你的日子真的不会很好过。”

        越龄呆呆地看着他，点点头。

        可是越龄的娘亲在一个月后就死了。出殡的时候她看见了柳源生。他还是那样沉默地站着，站在他的父亲身边。

        柳源生是柳家的三儿子，也是最小的儿子。他的娘亲是大家闺秀，为了联姻才嫁给大自己二十岁的柳老爷。柳老爷自己已经有了许多的儿子女儿，他开始并没有很在意这个“正房”所生的儿子，就如同他并没有很在意小他二十岁的“正房”一样。

      但是那一天，他从外头办事回来，老远就听见屋里吵闹，进了屋看见一堆佣人围着大少爷，源生呢，自己一个人远远的站着。

        大少爷在哭，看见父亲回来了，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佣人们纷纷对柳老爷说，不过是两个孩子争玩具，闹腾起来了。

      柳老爷没管大儿子，而是看向小儿子:“他为什么哭？”

      柳源生面无表情:“因为我狠狠地打了他。”

      “那为什么你没哭？”

        柳源生瞪着乌黑的眼睛:“只有蠢货才会哭！”

        柳老爷心下讶然，接着问道:“你不知道要尊敬兄长吗？”

        柳源生撇嘴:“可我看他并不懂得爱护兄弟！”

        柳老爷笑了。

        从此以后有带家眷的场合，柳源生总是紧紧跟在父亲身边，他仅仅是沉默着，都拥有不凡的气度。

        越龄看了他一眼，心里迷迷糊糊的。他怎么可能跟她的境遇相同呢，他是男孩子，又有父亲的疼爱，还有外公家撑腰。可是她没了娘亲，就真的什么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