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清明之前,这个世界一切安宁,那个男孩还在无忧无虑的长大,不出意外,现在他也该24岁了。
他是村里的小霸王,拿石头砸路人,带人打群架,各种野路子的玩意,他都手到擒来。他的爷爷奶奶并不宠他,他把爷爷奶奶家的锅碗瓢盆、鸡鸭鱼肉统统换成钱,他有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所有的宝贝,攒了好久的宝贝,各种渠道得来的东西,没人知道来源。
2009年的清明,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一米八的大高个,帅气的脸颊,放到现在足以迷倒一片女生。不得不承认,他是整个家族男生里最帅的,在村子里也是帅的出名,但在他死去的几年里,他的名字被列为了黑名单。
从小就知道他臭美,自从学了理发之后更是臭美,留了一撮头发,染成了棕色,那时的他有了审美,可以对我的沙宣评头论足,我给了他一颗糖,看他吃的津津有味竟觉得特别好看,即使学校,我都见不到这么好看的男孩。
他的表妹,小的时候欺负她,长大了宠着她。唯一见过他劣性的人就是他的表妹了,自他死后,妹妹带着他教会的痞气过活,这两个孩子都是可怜人,他们像两颗受过伤的灵魂紧紧相依。
这个男孩有一个后妈,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挨打是常事,但凡挨打,妹妹必是当事人。后妈带来了一个女孩,小名与我的一样,与这个姐姐在一起总会自动忽略自己的存在,她九岁时来到这个家,常被这个男孩欺负到不敢回家,她唯一的避难所是路口的路灯。当时她小小的,黑黑的,但没有敌意。
男孩为此付出了代价,半夜被赶出家门也是常事,这个时候小叔的光芒就展现了出来。小叔会把他带回家,平时教他很多东西,会给他零钱,教他养狗,这个男孩所有的阳光有一半是小叔给的。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回报小叔的方式是疼他的女儿。
这个放浪不羁的男孩,天不怕地不怕,那天他跟我说,算命的说他是短命鬼,所以他也不知道短命到底是多短命,望着手纹变得茫然。
他学理发,大概是理发店最好看的孩子了,不然变态不会跟着他。他的师父是杀人犯的弟弟,曾经轰动一时的灭门事件响彻了整个村子。他未曾想过自己离杀人犯如此之近。他死在他师父的刀下,这个得不到就要毁掉的男人毁掉的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两个家。
那日,他已经开始要好好生活,被杀前的十六小时,他偷偷塞给表妹一大袋零食,这是每次领工资后他必做的事,那时的表妹,乖巧可爱,她想不到那是她最后的零食。这些零食是专属表妹一人的,就连他那新来的姐姐也只能吃到几袋零食而已。他是专程回家送零食的,接下来就是去与好友玩耍。昔日里,他的家门总是充满人气,各种朋友到家里来,表妹形容那时的阵势浩浩汤汤,当然,其中不乏有他喜欢的女孩。
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励志要学好手艺,他已经接受了他的后妈,还未进家门就已经幸福的叫着妈,就是这样的年纪,他走向了他的末路。
距离死前的一两个小时里,他还无忧无虑的和好友畅谈,十六岁的孩子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尾随他的人是他一直逃避的师父,他已经感觉出师父的不对劲。他的师父支开了其他的孩子,在屋子里开始了他的同归于尽计划。一刀刀的刺入,没有一刀致命,最后的一刀在肺上,这个中年男人看到自己心爱的徒弟倒下了,他如释负重的拿出了自己的农药,躺在了自己酿成的血泊里。
同行的伙伴感觉不对,便开了门,同是十五六岁的孩子,见此状况已经惊吓不已,他们尖叫着。这一幕在他们的人生中留下了深重的阴影,这几个男孩在未来的日子变得安分,他们一定是知道内幕的,但他们会藏一辈子的。
凌晨三点,这个男孩躺在了太平间里,冰冷的尸体再也不能野了,他的师父救活了,即使活了,那也是死刑。男孩的家里人赶到了,各路的亲戚也都赶到了,他们是来讨公道的。尸体停放一天都是需要交钱的,这吃人的医院是不会放过这种情况的,几日后,男孩的尸体被解刨了,十几二十刀的伤口刀刀催泪。
村里人说他是被他的母亲叫魂叫走了,我们宁愿相信最后的路上有他的母亲陪伴。他死的时候,小叔还在牢里,他的离开哭瞎了两个老人,也让很多人幡然醒悟。
七年后,那个代替他长大的孩子活的幸福开朗,大家说是他回来了,七年的时间里,物是人非,没有他的日子,所有人都活着很好,这个世界依旧是阳光的。
我忘不了那个见他最后一面的日子,手机里有他模糊的一张照片,老妈几次要求我给她导入手机里,我都无动于衷,那张模糊的照片是只能看到斜刘海的男生,笑的那么腼腆,最真实的样子也在我脑海里慢慢的模糊,大家都不该活在过去,我以为所有人都走了出来,我以为没有人提名字就都已经忘了,直到前年的暑假。
上面所说的表妹也是我的表妹,这个慵懒痞气的女孩,突然跟我说,另一位表哥长得和他哥一模一样,当时骑车的我看不到她眼里的东西,只知道,这个女孩没有走出她哥的世界,这个世界还有个人记得他。
我说出事的时候你还小,你居然还记得他的模样。
她说,我忘不掉。有的时候学校会传出流言蜚语,说以前可怕的故事,他们跟她说村子里之前死过一个人,是个变态,这些孩子在她面前跟讲鬼故事一样,她回复了一句,那是我哥。那群孩子们不言,说错话的孩子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赎罪,他们买表妹最爱吃的零食,默默的道着歉。
表妹倒是坦然,她说没事啊,还会给他们讲述真实的情况。我佩服表妹的精神,但从她的生活里,我知道她活成现在也是因为她哥的影响,她仿佛是带着她哥的精神在活,活得洒脱,无所谓,肆无忌惮。
那个夏天,表妹说了很多,从她嘴里我听到了不一样的故事。同样我给她当了一回知音,多少年来她在压制,压制自己的想法,她想倾吐,大概都化为无尽的泪水流干在了黑夜。
她对现在的弟弟爱答不理,她知道这个代替他哥的弟弟很粘她,可在她眼中,这个小孩不及她哥的万分之一,表妹懒得去教育这个孩子,我知道这个活在过去的女孩如此不在乎形象的原因,她才是真的需要爱的女孩。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漆黑又胆颤,看着新来的孩子,我知道他是幸福的,虽然这里不是他的亲生家庭,但绝对比他的亲生家庭好一千一万倍。那个拿到钱转头又买了女孩的父母对他没有一点不舍,这些事情没有人希望告诉他。
我问过表妹是否恨那个杀人犯,表妹竟心疼起杀人犯的妹妹来,表妹说,那个杀人犯,哥哥是杀了一家五口的大恶人,妹妹是一个学习特别好的女孩,这个女孩因为这两个混蛋哥哥,已经无法在学校上学,辍学在家好久了,表妹说我们都不可怜,那个女孩才可怜。如果写一本书,这每个人都是一个悲剧。
如今表妹到了十六岁的年纪,没有活得像花儿一般美好,人人都是自私的,深怕拉一把自己被拖下水,站在一旁说风凉话的人们不知道这个女孩的脆弱。如果这个女孩会写作,那她一定写的特别好,我们感受不到她的疾苦,作为姐姐,只能依稀靠着断断续续的血脉感受她的痛苦。
过了今天,是男孩24岁的生日,男孩的父亲每年都会缅怀他,在他待过的屋子里闭门不出,翻着他的照片,一个中年男人的思子之情是最纠结的。身边的人劝到,看我们家孩子好着呢,相片上依旧是笑脸,说到这里,男人像是得到了安慰,却摩挲着男孩生前的盒子不肯放手,里面装着他未写完的作业本,笔记清晰的在纸上。那些照片我也只在2009年见过,往后的日子里,没有人知道都收在了哪,那些长满蜘蛛网的照片上,是再也聚不齐的人,再也长不大的人。
很久之后,我们很少去男孩家,一夜变老的成年人们都像是幡然醒悟一样,了解此事的兄弟姐妹们都得到了警钟。
这个世界,死亡无时不刻的给我们上着课,迷信,添油加醋的笼罩着死亡。我们在科学中长大,有时却依赖迷信,相信世界有魂,烧纸时说话他能听到,做梦时聊天知道他过的好,活着时明白我们都应该好好活。
写下这些不是缅怀,而是从现在开始到未来的日子,我对他的记忆在慢慢的模糊,能记录他故事的人大概是不存在的,我有一个特殊的技能,凡是与我说过生日的人,我都会记着,明天是他的生日,这个不幸的孩子,在他死后,世界在微妙的变化,好人变坏了,坏人变好了。
如果他还活着,我相信他能闯出一片天,我想,未来的日子我应该好好爱这个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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