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犬记

潭州署季，高温不已，扇来热风，夜久不能寐而起早。今日亦复如此，点浏网页，见江西某地，约今日为杀犬节。错愕之余，忆年幼时，家尝养一犬，后走失，不知天南天北。念犬体己，辛酸博杂，思绪万千，塞诸心而欲脱口，遂为文以记之。——小序

余家为黔东某县一小村，世代为农，落户山隅，山垣相间，梯田层叠，土壤丰腴，农民立命于此，四时不得闲。春播种，夏锄草，秋收稻，冬肥田。包产到户后，父母亦忙于农事而很少看顾吾，于是，领养一犬与吾作伴。

初见犬，不过两月有余，体稍大于猫，毛发纹理初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温顺可人。余家距村上人家远，与人往来少，故常与犬形影不离，放牧青山绿水间，余睡它睡，余醒它醒，偶尔犬舐吾足，偶尔拥犬

入怀。虽一动物，其灵敏多情亦不减于人也。期年之后，犬渐成型，目光灼灼，须耳直立，长嘴尖腮，黑唇点缀于暗黄面色之下，黄尾高扬，灰白相间，神采奕奕，犬中俊朗也。毎逢春，犬必跟随吾上学，半途不足，便分道扬镳，混迹于同类之中，常忘归家，余听闻杀犬者众，欲以绳索束之。父曰：“莫！弥束弥急，犬走四方，性也！自有定数，汝何计许多。留其羹饭，其自知归家矣！”

彼时，村上叔伯出山做工，多携财带富而归，父见家景日窘，余将升入中学，中学距家远，常宿校，为家境长远计，亦随之。离家前，父母售尽家中谷物牲畜，余念犬诚实可伴，遂留之，父曰：“房屋无主，不知犬可待几时？”父母初离乡关，余与犬相送，期间乖顺安静，双目黯然，耳目俱垂，俨然深谙别离也。一路无话，然腑中千言万语，不知何以始。别时，母千叮万嘱，要吾独立，劝吾节俭。说离家并非所愿，乃为吾之学业人生深远之计，乃良苦用心。儿当心安，砥励情怀，必以学业为宗。语未尽而泪先流，余不敢相望，低头扶犬，犬倚身附和而望其它。父嘴衔烟斗，一张一合间，烟圈阵阵，烟齿亦可见，待母平和，转身走远。一日之晨也，雾升于沟壑，日挂山头，梯田上下一色，波光闪闪，而身后屋檐，不复晨炊再起，挥手不及神定，汽笛生已然晏息。余伫立山头之上，眺望远方，不禁涕泤横流，青山无言，犬偎在左右。

余毎周日，负腌菜大米，跋山涉水，往镇上求学，周五再回，周而复始，每周日吾虽多留食饭于犬，然山间野犬多，中间四五日，吾不知犬何所食，以为其必走。然余毎回家，开灯不多时，犬必来，见余，往地打滚不休，脚跳勾我怀，亲密无间。宛如约定，偶尔犬来迟，余便怅然有思。

父母离家四五年未归，余已然中学毕业，高中在县城，一年一回，归家已不复见犬，村中阿嫂告曰，犬尝断足路过，余悄然无语，其寻吾乎？之于犬，余失约，余从此不复见犬，余料其必凶多吉寡。此时，余尝与犬相约之屋，定长满青草，其势比如犬我之缘般蹉跎，余与家人，依旧为将来之事算计奔波，人尚归家无计，而况一犬。嗟夫，田畴荒芜，犬已走失，余唯能忆耳！

今有人闻杀狗节，大呼：“止！”余知其枉然，然念犬被杀有人护，有人怀，而人如犬般走失被杀者，多无人问及。余所处即向之所谓大城者，千万人往来接踵，而谁又解吾失犬之悲，无闻之悲？答曰：“无论有无知否，余必不屈不挠，求索于痛始，独立于痛中，强大于痛后耳。”微此自在自为之心？余怎堪立于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