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青麻头 第16章

中京青麻头

  第16章

　　“怎么，要反悔么？”女鬼眉毛一挑，神态冷峻，“哼！刚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你却要矢口否认、百般抵赖么？呵呵，可真是忠厚老实、诚实守信呐！哈哈，唔啊～，哈哈哈……！”

　　我脸色一红，浑身难受，如芒刺在背一般：日够他哥倒好的，欺人太甚！不识抬举的骚浪妖怪，嘴巴也太尖酸刻薄了，简直太不给俺面子了……也罢，既然话说到这份上，就怨不得俺诵经念咒整治你了。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我揽住哨棒，双手合十，低眉垂目，口中念念有词。

　　“咦～，《金刚经》！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竟能背诵下这五千多字的经文吗？”女鬼显然吃惊不小，朱唇微启、乌眸闪亮，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当然不知道，其实我就只会背这些，而且还是看武侠小说时感兴趣记下来的。

　　嘿！佛法无边，真不是盖的。经文一出，众红爪子们顿失锐气，个个焉头巴脑耷拉着，活像泄了气的皮球，又像被寒霜抽打的茄子。

　　我精神振奋，心花怒放，欢喜的差点儿没笑喷出来：哈哈，这回轮到你们害怕了吧？哈哈，唉呀～，讲真，还是文化知识管用啊，不耗费体力，只动动嘴皮子就一雪前耻了，哈哈哈……啧啧，没想到，这唇枪舌剑的威力竟比真的刀枪棍棒还要厉害呐！

　　然尔，可惜，高兴之余却又不免忧虑起来：无它，念经虽好，但关键是，俺并不真的会念啊！接下来，该咋办呢？念些啥呢？难不成要一直重复这几句么？

　　我理所当然卡壳了，低着头，脑筋转得飞快，拼命想把记忆中相关的内容甩出来，一下全部甩出来……

　　那女魔头冷眼旁观，神色狐疑，似乎看出了我的装腔作势；众红爪子们也都纷纷挺直了腰板，个个抖擞振作起来。

　　哇呀呀，情况不妙！快被识破了，十万火急呐！我心急如焚，于电光石火间猛然开了窍：嗐！他娘的，干脆直接高宣佛号罢。

　　“阿～弥～陀～佛～！”气聚丹田、冲破喉咙，洪亮悠远、余音不绝，加之我宝相庄严、虔诚肃穆，所以总体上看，至少相当于老和尚半甲子的功力。

　　那女魔头和一众红爪子们吓了一跳，立刻敛声屏息、蹑手蹑脚，老实多了。

　　我一阵轻松，却不敢大意，仍旧绞尽脑汁地冥思苦想；然尔，“灵感不是我想来，想来就能来”，脑袋里晕乎乎的，像灌满了浆糊，沉重、混乱、泥泞，因此越转越慢，直至彻底停摆，仍旧没想出什么别的佛经来。

　　女魔头和红爪子们等得颇不耐烦，蠢蠢欲动，又变得不够恭敬安分了。

　　“南～无～阿～弥～……”逼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再唱一遍罢。

　　音频渐高，声强渐大，眼瞅着即将翻越最高峰，而后浩浩荡荡、猛冲直下时，却突然被女鬼凄厉刺耳的怒喝打断了，“住口！别再装模作样了！你根本就不懂佛经！”

　　我一下愣住，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过了一会儿，才讪讪辩解道：“谁说我不懂？不是还有下文的么……嗯～，‘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老天垂怜，终于让俺想出来了，哈哈——我挺高兴，无它，多少总能撑一会吧。

　　“哼！你可真会生搬硬套，这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女鬼鄙夷地一撇嘴，满脸不屑。

　　“啊～？哦，哦～，错了错了……”我吱吱唔唔，急得抓耳挠腮，胡乱背起课文来：“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哼！更离谱了！这是儒家经典，与《金刚经》毫不相干。”女鬼皱皱眉，不耐烦地说道。

　　周围的红爪子们配合着一阵摇晃，得意洋洋，仿佛在嘲笑我似的。

　　“哦，哦～，别急别急，这儿还有……”我汗出如浆，慌不择言，如临刑申诉般地絮絮叨叨：“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猪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狗猪……”

　　“呵呵，什么呀，乱七八糟、错误百出，这是道家的，你可真能瞎扯。”女鬼莞尔一笑，百媚千娇，身似杨柳轻摆，面若桃花初开。

　　我像被施了定身法，一下怔住，眼睛睁得溜圆，呆呆傻傻地看着。

　　“哪有什么‘猪狗，狗猪’呀，人家《道德经》上写得明明白白，是‘刍狗’，指的是祭祀时用草扎的假狗。啊呀呀～，罪过罪过，驴唇不对马嘴呐，嘻嘻……不过倒有趣儿，你挺能逗我开心的嘛，快快，别停，快接着往下编啊。”女鬼兴致高涨，眉飞色舞，反掐着腰，频频催促。

　　我一阵尴尬，又羞又恼，心中叫苦不迭：日够他哥倒好的！倒粘上俺了！“青麻头”没找到，纪爷和乔大哥不知去向，谁有闲工夫陪你插科打诨、磨牙唠嗑？

　　罢了，你既爱听，那就翻出压箱底的老本儿，给你来个艰难晦涩、超级厉害的！

　　“任何物体都保持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的状态，直到受到其它物体的作用力迫使它改变这种状态为止；物体在受到合外力的作用会产生加速度，加速度的方向与合外力的方向相同，加速度的大小正比于合外力的大小与物体的惯性质量呈反比；两个物体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在同一条直线上，大小相等，方向相反。”我情绪饱满、斗志昂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如开闸泄洪般地将这整段的话喷薄而出，气势雄壮，不可阻挡。

　　“咦～，奇怪～，你刚才吟诵的是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女鬼弯眉微蹙，表情郁结，显是困惑不堪。

　　“牛顿三定律啊，怎么？你不知道么？中学物理必学的。”我心头一喜，拍着胸脯朗声答道，神态十分骄傲——嘿嘿，小样儿的，还治不了你了！咱扬长避短，不跟你扯那穷酸迂腐的八股老话，来来来，咱们讨论讨论精细严密的现代文明！

　　女鬼眉头紧锁，贝齿轻咬朱唇，俏脸阴晴不定，美目似嗔含怒——思考吧，一无所有；发火吧，师出无名；认输吧，心有不甘。

　　“哦～，请教了。你倒说说，这牛顿三定律有何含义？该怎样使用呢？”沉吟半晌，她终于开口了——态度还算恭谨有礼。

　　我一阵慌乱，心中暗暗叫苦：坏了，摊上事了，偏碰上个勤学好问爱较真儿的主！本就不懂，上哪儿给她答疑解惑去？遥想当年，老师单说读熟背过了自然理解，遇题也能做对；却不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公式定理规律都背得滚瓜烂熟了，遇题仍然不会做，愣做又不得分，数理化就从没及格过！呜呼哀哉，冤枉，上哪儿说理去？！

　　当然，学习的事，七分靠天赋三分拼用功，老师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不能真去找老师算帐；可是，现在，火烧眉毛的，眼前的难关，该怎样渡过呢？

　　嗐！（猛地一拍大腿）外甥打灯笼——照旧（舅），闭上眼睛瞎蒙忽悠罢！

　　“嗯～，啊～，这个牛顿三定律啊，可不得了哇……”我气宇轩昂，故作深沉，声若黄钟大吕，“世间万物的受力与运动规律，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风雨雷电、草树植被，及至鸟兽虫鱼、人神鬼魅，皆被其一语道破，皆被其成功预测，端得相当厉害！”

　　自顾着慷慨陶醉，女鬼却不以为然，面色如霜，冷笑道：“哼哼，故弄玄虚！说得这么夸张，你会使唤它么？来来，预测一下，下一步我该做什么呢？”

　　我闻言一惊，神态委顿下来，头脑清醒了许多：不对，为何她有此一问呢？几个意思？羡慕、嫉妒、恨？恐惧、焦虑、忧？是怀疑是不屑，是试探还是挑衅？……坏了！难道是动手的先兆？哎呦妈呀，崇洋媚外、自讨苦吃，这下牛皮吹爆了！

　　“啊？……这个，科学的事，玄妙精微，岂是我能随便使唤的？若真参悟明白，考试下笔如有神，不早上大学了，谁还待在这里钻山洞撬蛐蛐？”我胸中苦闷，不禁越说越大声，充满了对注定命运的悲愤不甘之意。

　　“嗯，有道理，是句实在话。”女鬼点点头，神色黯然，缓缓道：“那么，你准备怎么做呢？是放弃捕捉青麻头平安回家，还是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

　　“平安回家？呵呵，一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听上去很悠闲很美好，可是庄稼活多累多苦，你知道吗？汗珠子掉地摔八瓣，皮肤黝黑，背都驼了……像牲口一样，这样一辈子穷困潦倒、贫病交加的太平安稳有什么意义？啊，你说，有什么意义？！”我豁出去了，直抒胸臆、痛快淋漓，到后来简直是在诘问、在控诉、在咆哮。

　　女鬼和众红爪子们吓了一跳，呆呆怔住，沉默不语；气氛压抑凝重，局面陷入僵持。

　　过了一会儿，女鬼轻叹一声，悠悠道：“唉～，你知道，他们发现青麻头后会怎样做么？”

　　“怎样做，还能怎样做？”我哭笑不得，迷惑不解，“当然是一下罩住，放进瓦罐里，盖实封好喽，难不成还让它先遛达遛达。”

　　“呃，捉住之后呢？”女鬼表情如常，并未着恼，依旧云淡风轻地追问。

　　“哎呦嗨！明知故问，这是特意来消遣洒家的么？”我气不打一处来，脖子一梗，昂声答道：“当然是赶快跑喽，在这儿傻呆着，等蛇咬吗？”

　　“呵呵，不错，你可真是个实诚人。”女鬼莞尔一笑，百媚千娇。

　　我瞬间又懵圈了，尴尬地挠挠头，不知如何是好。

　　“那么，在撤退之前，你可知道他们要做些什么呢？”女鬼明眸闪亮，继续追问。

　　“做些什么？青麻头都到手了，不赶紧走，还耽搁在这山洞里干么？活得不耐烦了，嫌命长么？非得被毒蛇黑棺材咬一口，掉块肉，才肯死心塌地撤么？”我眉头紧锁，脑海翻波澜，百思不得其解。

　　“哼，怎么？他们没告诉你么？”女鬼嘴角上扬，冷冷反问道——似乎她也很意外，也很疑惑。

　　“告诉……什么？”我满脑袋浆糊，稀里糊涂，喃喃自语，“走之前检查物品，别落下什么东西？呃～，还要捡捡垃圾，像包装袋、饮料瓶什么的，统统打包带走，保护环境嘛。”不知不觉的，竟牵出了个如此高大上的主题，我顿时心中欢喜，踏实多了。

　　“哈哈哈……”女鬼放声大笑，风摆荷叶、花枝乱颤，“哎呀呀，好可爱的小鲜肉喔！啧啧，嘴巴真能说，逗得奴家好好开心喔～！”

　　那女鬼粉面含春，轻盈妖娆，竟流露出小女生与情朗哥哥幽会时欲拒还迎的娇嗔神态；周围的红爪子们也配合着起伏摇晃，营造出风吹麦浪的浪漫气氛。

　　我毛骨悚然，目瞪口呆：啥，啥……这是要干嘛？当俺是唐僧吗？俺可压根儿就没有上西天取经的计划。

　　“实话说了吧，嘻嘻……”女鬼颊飞红云，掩嘴轻笑，“要不是见你体格健壮、长相英俊，心里舍不得，我又岂会网开一面，给你留条生路呢。”

　　“哦～，是吗？”我捏住哨棒，警惕地四处张望，随口答应着——什么叫“网开一面”？给我留生路？嘿嘿，忽悠我的吧，当我是三岁小孩么？之前你的那些个手下，张牙舞爪、如疯如魔，挠得多狠呐！即便现在，也还团团包围着我呐。谈和平是么？好，先把它们给撤了再说！

　　“哼，你不信也罢，我没必要解释。”那女鬼似乎会读心术，只一瞬间又变得冷若冰霜，“你总嚷嚷着要到洞外去找同伙，哼哼，你可知道，他们在洞外干什么吗？”

　　“干什么？当然是逮蛐蛐啦！”我心中气恼，很不耐烦地答道：“纪爷学识渊博，老谋深算，尤其擅长配药和观测；乔大哥武艺高强，内力精湛，会使十八般兵器，尤其刀术和棍棒更是厉害。他们都是很有本事的人，都是大高手！”

　　“嘁～！”女鬼鄙夷地一撇嘴，满脸嫌恶，“厉害什么呀，还不是被我一下子勾住魂魄，牵引到洞外吃草去了。”

　　“什么！吃～草～？为什么？他们怎么会吃草呢？”我大惊失色，连连追问。

　　“嘻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女鬼咯咯娇笑，浑不在意，“他们心心念念的小昆虫爱吃草，所谓爱屋及乌，他们自然也爱吃草喽……不过，这事可不能全怪我哟，毕竟，谁让他们怀了那样大的执念的。”

　　一阵透骨的冰凉自心底翻涌上来，片刻传遍全身，我不禁寒毛倒竖、瑟瑟发抖，脊背上湿滑粘腻的，像趴了条蜿蜒蠕动的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