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老师

我初一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二十岁出头，很爱笑，能感觉到面对我们这帮学生的时候，假装的严肃，让她很辛苦。她个头不高，身型匀称，一张清秀甜美的娃娃脸，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扎两把刷子。她总是穿着白衬衫，纽扣一直系到领口。她叫白杨，这是一个化名，我记得她的真名，她的真名更符合她，更独特。她父母给她起名字的时候，寄托了多少美好的期望，灵光闪现那么一个美丽而响亮的名字。思忖之后，我决定还是用化名。

我们这两个初中班级，是小城“最高学府”初次特设的，是选拔出来的最优秀的几十名学生。另一个班的班主任是我们的数学老师。开学不久，在两个班级中进行了数学竞赛和作文大赛。阅卷评分分别由高中部的数学教研室和语文教研室进行。数学竞赛结果宣布的时候，第一名不是我，也不是我的同桌，而是一班的同学，白杨老师比我们还失望，能看出她脸上有点挂不住。毕竟年轻，好胜心强。数学老师比较年长，她的丈夫在高中部当老师（不是数学老师），他们的大女儿比我们还要大三岁。事实证明比赛名次没有任何猫腻，因为数学竞赛得第一的那位男同学，一直到高中在理科方面都遥遥领先，在清华读到硕士，去漂亮国读的博士，之后定居在那里。

作文大赛第一名宣布的时候，全校在开大会，我看到讲台左侧，白杨老师和另外几位老师站在教学楼墙根，她笑得涨红了脸，转过身去面对着墙壁。我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我就是那个第一名的获得者。白杨老师比我还开心。我当时的心情似乎很平静。也许，也是激动的吧，不然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但是我只记得白杨老师当时的样子，不记得是谁宣布的。

白杨老师只教了我们一年，离开时没有跟我们告别。再开学的时候，我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就换了。我当时心里很惆怅，尽管新来的老师也很喜欢我器重我。

听说白杨老师是因为感情问题离职的，她跟她的中学男同学谈恋爱，这位同学家境不好，父母都没什么文化，还是回族，男生也没有体面的工作，是个工人。白杨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激烈反对他们的婚事，可白杨老师心意坚决，哪怕跟父母断绝关系，哪怕离开体面的教师岗位。她跟那位男同学私奔了。私奔，在当时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啊。惊诧之余，我只有在心里默默为老师祝福。

好几年之后，我才再次有了白杨老师的消息。我姐中专毕业回到小城，到一家工厂做财务。她的初中同学秀美是这家工厂的职工。我去找我姐，常常在办公室碰到秀美。秀美说话结巴，但这丝毫不妨碍她将东家长李家短表演得活灵活现，反而更增添了喜剧效果。

有一天不知怎的，说到了白杨老师。这一次秀美没有嬉笑。白杨……很瘦，皮、包骨头，苍老、得不、像样，她……得了、癔病，老说一……些别人、不知道、啥……意思的话，她老、跟我哥、吵架，整天、疑神、疑鬼的。秀美说。

原来秀美的哥哥就是白杨老师与之私奔的男同学。这位男同学为了证明自己，折腾得厉害，办工厂做生意，一开始挣了一些钱，后来又赔了。不知道他跟白杨老师之间发生了什么，秀美当然不会全部告诉我。白杨老师的精神世界崩塌了。后来，白杨的父母心疼女儿，照顾女儿和女儿的孩子，也接受了跟女儿有关的一切。

我脑海中的白杨老师，脸蛋红扑扑的，神采飞扬，白衬衫很明亮，忍不住笑着背过脸去。

（写于2024年9月10日凌晨）

拍于2024年9月10日，2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