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习惯了忙于批改、备课、督班、周末辅导的生活的我,突然得到了一个闲职——图书管理,正如要在规定时间赶路的人忽然被告知时间延长了,于是长长吁了口气,放慢了匆匆的脚步。以前总是抱怨没有自由支配的时间,如今一下子有了许多闲暇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整天坐在书堆里,空下来的时间当然是看书了。上班期间有大量的时间看闲书,这样的工作实在是以前想都没敢想的美事,况且,回想自己当年高考第一志愿就是图书馆系,只是以一分之差没被录取,而今也算美梦成真了。所以顶顶重要的就是好好珍惜这份工作。还有,我的整个生活节奏也慢下来了。早上,可以早起,也可以赖会儿床,不必与早读铃声比快;晚上,可以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也可以到湖边散散步,不必赶到学校去督夜班。周末,就像个周末了,可以带着家人出去会朋友、尝美食、赏风景,也可以呆在家里做饺子、嗑瓜子、看电视,不必到学校上八节大课然后等待黑色星期一的来临。平日工作之余,我可以做一些自己以前一直想做而没有时间做的事,比如打太极、练书法、学乐器、下棋、喝茶、听歌……总之,一种惬意的悠闲生活正向我招手。
有了闲时,也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反省自己半辈子的得失。常言道,四十不惑,我已过了不惑之年,却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地静下心来细细回想过。如今来到阅览室,呼吸着安静的空气,心境也变得清澈起来,渐渐发现了自己先前的可笑可鄙:曾经因为不通世故而做过许多令人尴尬的糗事;曾经因为不懂珍惜而做过一些至今懊悔的蠢事;曾经因为急功近利而做过一些利令智昏的傻事。“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正如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所感慨的,失去的已无法挽回,只有把那些羞耻、懊悔、心痛化为经验教训,让自己在以后的人生路上走得踏实。碰到自己不懂的事,要虚心求教,事事通达皆学问;遇到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不必碍于脸面而不好意思拒绝,要与人为善,更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对于做事,要增强责任意识,淡薄名利观念,名利如烟云,功德方久长;为人处世,不必故意低调,更不必故作深沉,大可张扬性情,活出真我;对于子女,不必望子成龙,儿孙自有儿孙福;对于交友,何须多多益善,有性情对路的一二知己足矣。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必为自己的平庸而苦恼,活得安心就行。
闲职带来闲时的同时也带来独处。独处是自由的,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影响到别人。但独处也是危险的,因为没有监督。没有监督的体制必然滋生腐败,没有监督的个人自然容易堕落,所以古代圣贤留下了“慎独”的告诫。因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要加强自我修养。切记举头三尺有神明,每做一事,每起一心,每动一念,都要以“天知,地知,神知,我知”警戒自己。
闲职还意味着闲置。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受重用,一旦闲置不用就不免失落。我就曾看到一些已到退休年龄的教师还缠着校长,要学校留用以发挥余热。这种感受在那些胸怀大志的人身上更甚。陆游在《书愤》中就有“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伤怀之语,辛弃疾在《京口北固亭怀古》中就发出了“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悲叹。在这一点上,我更欣赏苏轼。他因“乌台诗案” 被贬官黄州时已42岁,做的又是有职无权的闲官。但苏轼仍然乐观豁达,在《夜游承天寺》一文中,就发出了“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的感慨。他的以“闲人”自居,固然包含了自己被朝廷闲置一边的悲凉和自嘲,但更体现了他安闲自适的快乐心境。试想,月光至美,竹影至丽,而人不能识,唯“吾两人”能有幸领略,岂非乐事!于我而言,本无大志,更谈不上才华,离开三尺讲台,却洞开更大的世界,有了更充裕的时间和更广阔的空间,惟窃喜而已,何失落之有?
忽然记起早上来校时碰到赶来督早班的同事时的惊诧——“以前督早读时你还会迟到几次,你现在又不用督早读,怎么来得这么早?”此时心里突然冒出了陶渊明的两句诗:“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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