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秋·黄
秋日的清爽是水洗出来的。
无论是白居易的“残暑蝉催尽,新秋雁戴来”,还是岑参的“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总是不及柳永的“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一场缠缠绵绵的秋雨,洗去了夏末谢幕般高潮的酷热,也洗尽了乡野间长时间的嘈杂、忙乱和烦闷,净净爽爽的山水,开始展示五彩斑斓的绚丽。
村里后山上,有一片古老的银杏,没有人说得清它们的来历、它们的年龄,只知道祖宗的祖宗开基定居时,它们就已经佇立在那儿了,被几十代人仰望过的那几十棵古银杏,直干虬枝,高耸入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秋风肃起,大雁南飞。这片银杏隆重地穿起它一年之中最华丽的盛装,迎候蜂拥而至的客人。
那一树树雍容华贵的明黄,那一片片翩翩起舞的金叶,那一地金碧辉煌的叶毯,就是最好的文案、最亮眼的广告,“高岭的银杏”,已经成了网宠,成了打卡圣地,成了故乡一张金光闪闪的名片。
在新农村建设的大潮中,几十户山里人家,被统一改造装饰成“青砖黛瓦小庭院,飞檐翘壁马头墙”,黄山下的徽派风格放在这山里,倒也看得过去。夕阳下的黄叶,白墙黛瓦上的炊烟,也能组合出几分世外桃源的恬静与美感。
沥青路、游步道代替了羊肠山路,观光缆车、电动游车取代了独轮推车和架子车。世世代代栽禾伐木的乡亲,放下了砍刀,开起了餐馆,办起了民宿,做起了生意。金黄了千年的银杏,终于带来了如织的游客和山村的红火。
二、冬·红
冬天的寒风中,万物凋零,乡野草枯树秃,寂廖萧瑟。
此刻,在村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几棵老柿子树了。村中间一棵,村外东西南北各一棵,村后河边沙洲上一棵,村前山上一棵,分布有序,大小不一,在肃飒的北风中,齐齐捧出一树耀眼的红果,将热闹和喜庆尽染山村。
柿子是安静和内敛的,也是热情和慷慨的,它不与早春桃李争芬芳,不与夏秋百果争丰宠,霜降过后,叶黄果红,为山村献上一年中最后的甜美和丰盈。
村庄对面半山腰的那棵大柿子树,无疑是我乡愁中最亮的一抹。
打我记事起,它就顶天立地撑在那,春天秃枝挠天,夏日葱葱郁郁,最惊艳的是冬天,那蓬蓬勃勃叉向天际的枝丫,黄叶尽落,只剩下满枝满树鲜红艳艳的柿子,像无数红红的小灯笼,点亮了这一片山坡。
我一直奇怪,这棵树上的柿子,从来没人去摘,就这么挂着,红着,炫耀着,直到深冬落英缤纷。
考上警院的那年寒假,我决定解开儿时的迷惑。爬上山腰,来到树下,树真大,树干黝黑,树皮坚硬粗砺。一抬头,最低的树杈都在一丈以上,树干一抱有余,不好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坐到了它的枝桠间,柿果累累,果不大,卵园,又红又亮,伸手可及,采果入口一偿夙愿,鹅勒个去,涩,涩得舌头发麻!
那年冬天,一场大雪,天地间粉妆玉砌,冰封千里。山腰那棵老柿子树上,落满雀鸦,叽叽咋咋,成了这白皑皑的冰天雪地里,最热闹的一处聚所。
爷爷告诉我,那几棵老柿子,是他的爷爷年轻时栽下的,百岁老树了。老爷爷说,栽那么多,山上也栽河畔也栽,就是为了给飞鸟鼠兔留一口过冬的粮。
我的老先人哪……
三、春·绿
乡野的春天,乘兴而来。
春节和元宵的礼花,硝烟还未散尽,走亲访友的人们,脚步还未停下,院内村旁溪畔田头,白白的李花,一簇簇,一树树,就猝不及防地盛开在眼前。紧接着,桃花红、云英紫、菜花黄,铺天盖地,一派春光。
春雷动地,春水淌野的时候,民华回到了家乡。
他在田野一丘一丘地看,一次又一次地摇头。回到村里,又一家一家地走,一户一户地谈。
“怎么田都荒了?以前我们村可是鱼米之乡啊,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都出去打工了,老的老,小的小,种不了。”
“田都荒了,吃什么?”
“种田不赚钱,打工赚钱买米吃,更划得来。”
“都贪快活,丢了田土,真要遇上个大荒年,买不到粮了,怎么办?”
“真有那一天,国家不会不管的。”
“种地的还好意思管国家要粮吃?国家真是你爹你娘?”
民华终于下了决心,“不能再这般荒芜了,这是造孽。把地都包给我吧,我来种,不出去了。”
布谷鸟唱歌的时候,故乡的田野又绿了,禾苗摇曳,绿茵成海。五月的南风,和软潮润,抚摸着遍地如毡的禾株,雀跃翻滚,一路欣喜地吹向远方。
绿色,生命之色,永远是最美最动人的。
四、夏·黑
盛夏,故乡的田野生机勃勃,扬花灌浆时的早稻,昂首葱郁。民华种的那五十亩莲藕开花了,一派“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
可惜,乡村的夏日,已经没有了儿时的凉爽。早上的太阳一露脸,天地间就弥漫开一种无形的热气;时至中午,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真是个“炎炎日正午,灼灼火俱燃”,天地之间仿佛成了个上了灶的大蒸笼,闷热无风,热浪蒸腾,杨柳垂头,花草蔫首。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那种让人无法躲避的酷热,如影随形、如蛆附骨缠绕着你,让人口燥心烦,有的人开起了空调,有的人开起了电风扇,有的人则拿着扇子“忽嗒忽嗒”地扇着,连村里的狗都躲到了阴凉而通风的小巷深处。
唯有夏夜,依旧是属于乡里人家,依旧是热闹和温馨。
太阳下山,星闪夜空,晚风习习而吹,树叶沙沙作响,虫鸣此起彼伏,萤火虫闪烁萦绕。晚饭后的乡党,拎着小马扎,端着大茶缸,摇着油纸扇,三三两两聚到了村里那棵大银杏树下的卵石坪上。
“民华,听说化肥又涨价了?”
“是啊,涨不少呢。”
“啥时候粮价也能涨涨啊?”
“这稻谷价格啊,就像我孙子那考试分数,你越是盼着它往上涨点吧,它越是不动。”
“你孙子还好,怎么说没往下掉,我家那丫头,上回全班30名,这回期末考试45名,倒数第三!”
“今年这天气,热得有些不像话,天天快40度了,哪能出门哦。”
“就是,早晨一起床,背上就冒汗,下了田,也不敢久待。”
“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古人笔下悠闲自得的田园生活情景,只有出现在黑暗的晚上。唯有在微凉斑斓的夜色中,乡亲们才能抖落一身的疲惫,轻松惬意,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慵懒,放松了自己,回归了这千百年来一直属于他们的生活。
黑是夏的影子,夜是夏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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