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十多平米的小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被牢牢地固定在这个冰冷的座椅上,我的对面有两个木质的座椅,还有一张不大的桌子,但是这些东西足够让一个人在安静的空间里感受到害怕和静默的力量。在座椅背后的一米多的地方有一个宽大的黑色玻璃,那种黑色和这样的静默遥相呼应,每一寸都透露出它无形的压迫感和对于我暴露在这样的环境中的嘲讽感。
他们把我带到这里就离开了,我知道这是他们的惯常手段,因为我来过一次。
我是在工地上的工棚中被他们带走的,他们拿来了一张盖着红印章的白纸,白纸上面有黑字。可是,就这样一张简简单单的东西,他们就有了绝对的抓走我的权利。我试图反抗过,我大喊大叫,我想通过这种肢体上的剧烈抵抗来为自己壮壮胆,仿佛这样会让我好受一点。我没有完全被动的因为他们的一张纸就接受了他们的权利,我通过自身的微弱抵抗来表达一种鲜明的立场——我不承认你们的这种所作所为,我没有犯罪。
这样一来,在我返回工棚的时候我至少还有点余地告诉我的那些工友们,是他们搞错了,我没有犯罪。要是我什么都不做,双手一伸直接被铐上,然后被带走,那么我也没有任何一丝脸面再回到这里了。抵抗虽然收效甚微,至少我为自己找了一个留转的余地。
这就是我的一点希望,如果没有它,那么什么都进行不下去。我第一次就是因为毫无反抗,所以丢失了这一丝丝希望,结果就是我的妻离子散、众叛亲离。也许有人会说,你肯定是因为犯了什么错才会被抓进去的。我承认这一点,但是关于这一点之外的某些东西却只有我这个当事人知道,你们谁都不知道,你们知道的仅仅是通过结果和非己的立场上给予一件事情一个评价,而且这种评价往往是一种错误的谬论。但是你们不知道的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某些错误的谬论会给当事人造成多大的损害和折磨。世人似乎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们不会通过理智的判断来断定一件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
所以,在这样的情形发生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的自救。我有过这样的经验,单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也必须做点什么。不论是什么,只要能够加重我那一丝丝分量的东西我都得牢牢的抓住。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首先要做的保持冷静,然后静待他们的出现。如果我这里有着丝毫的松动,那么很快我所苦苦建立起来的防线就会被他们的无情的攻势冲散、溃败、甚至是继续面对那个无情的牢笼。我闭上双眼,通过深呼吸来调整自己的心率,我和我的身体都清楚的知道,接下来有一场艰苦的战斗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打响。而此时的我毫无胜算,我有的仅仅是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希望。
我的脑子飞速的转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于我有利的事物。我迅速地考虑着他们抓我的的理由和我该如何周旋话题让自己变得无辜和无知。我知道,一味地否决他们的询问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这也会让加速我的无望。我得通过适当的讯息让他们了解到他们需要知道的,但是又无害于我的立场。正当我想着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但是我知道我不能睁开眼,我更加不能回头看,我不能在初次交锋的时候就失去先机。
等到他们都坐下来的时候,我才缓缓的睁开双眼。我知道,他们躲在那个阴暗的黑色玻璃后面看我闭眼太久了,这才忍不住了,他们可不想我太过舒服,估计是怕我睡过去。
来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大概有四十多岁了,双目炯炯有神、剑眉凸显活脱脱一个凶狠果辣的人物。都不用去观察他的其他面部表情,单单这一副能够降温的眼睛就足以证明他的黑脸角色,我知道这个人是我这次审讯中最大的难题。他摆出一副高傲的不可一世的表情,仿佛所有的与他内心设想的结果无关的讯息都是我在为自己开罪的幌子。他要做的就是一把把这种幌子抓住并且在我面前撕开扯碎。
相比之下,那个女子倒是和颜悦色的多,她手中拿着记录本,还端了一杯水。我知道如果我回答出她们想要的东西,那么那一杯水就是对我的一种奖励,我第一次被审讯的时候很快的就喝到了这杯水。她年岁不大,但我却看不出来,因为女性对于自己的保养总显得讳莫如深。我只能看到她眼角微微闪耀的皱纹,要是灯光照射的角度不对的话,那么我是看不到的。但是显然,这是我的一个有利的部分,对于我从最初的印象上判断有个良好的角度。她应该比较容易说话,她估计采用怀柔政策,要是我态度比较强硬的话,她也许会用喋喋不休的理论和法律之类的某种东西让我厌烦和焦躁。这无疑是一种很好的打乱我阵脚的手段。
周围的空气已经开始躁动不安,我知道他们坐落的一分钟之内肯定会发起进攻。他们在观察我,在想着一些应对的策略,但是我又何尝不是在看着他们呢?我的敌人还远远不止这两个人,这两个只是作为先遣部队到达的,他们背后的黑色玻璃才是我最终要逾越的鸿沟。
2
“姓名?”女子的声音率先炸响在躁动不安的空气中,周围的空气仿佛听到什么指令一般,瞬间就安定下来。仿佛害怕他们的躁动影响到这次审讯。
“男。”
“扑哧。”女子的笑声回荡在这样的静默中,“我是问你姓名,你是男的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男子似乎有些恼怒女子的行为,我看见他在听到女子的笑声之后,有一丝丝不快倏地从眉头闪过,虽然他的动作隐秘迅速但是也丝毫影响不了我一直细心观察的目光。我知道,我的第一个开场反击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点点轻微的裂缝,而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加大这丝裂缝的深度。周围的原本严肃的气氛已经略有缓和。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先问性别。我叫张天阳,河南胡县人。今年35,我属鸡不属虎。”我的声音急促而柔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穷苦书生一样,我仍在致力于缓和这样的气氛。最起码的让环境先站在我这边,别的不说,这样一来就连空气和我的交换也会先于他们。
“扑哧,”女子的笑声又一次传来,我内心暗暗祈祷,希望这一次男子会发声制止或者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只有他开口我才能够找到破绽。
“严肃点,这是审讯。”男子的低沉声音从他的喉咙出发出声来。我知道,他这样的警告既是对我说的,也有一丝提醒她的意味。索性我把它全部包揽下来,想博得她的一丝好感。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把我抓过来。我没犯什么罪吧!”
“犯罪不犯罪由我们来定,不是你说了算。你只要老实交代就行了。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女子?”男子的声音透露着某种我不清楚的讯息,但是很明显有种压迫的气息在里面。
“我没有杀人啊,那什么女子我也不认识她啊。我正在工棚里休息,就被你们给抓到这里来了。我到现在也在奇怪呢。”我尽量平复自己的呼吸和心率,对这一切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我误导着他谈话的方向。他竟然一来就给我定了罪,认为我就是杀人凶手。这个是非不分的家伙,他凭什么这样说,难道就凭借那一张白纸黑字红章吗?
“没杀人?那女子的戒指和项链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住宿工棚里。我们发现那个女子的尸体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凌乱不堪,钱包和首饰也被拿走了。”男子的眼神开始变得犀利和不近人情,仿佛要是我说一句谎话立刻就会被他探照灯般的眼神给定在原地不能动分毫。
旁边记录着的女警官这时的神色也开始变得暗淡和阴翳起来,仿佛她刚刚得知这个消息一样。她对那位女子产生了同情并为她的遭遇感到惋惜,她知道一切都仿佛像她想的那般。而我,我这个被怀疑的对象,有可能就是这种行为的实施者。我刚刚费尽心思创造出来的一丝她对我的缓和态度,在这样的情况下慢慢消失殆尽转而成了一种敌视我的神态。
不过根据我的观察,这位女警官要么是第一次参加审讯也许原来她在别的文职工作岗位也说不定,要么她的一切情绪都是装出来给我看的,是为了让我陷入他们两个布下的陷阱中去。我宁愿相信是第一种情况,要是后一种的话那么这个我猜不出来年纪的女警官未免也太厉害了,她的每一丝面部变化都逃不出我的双眼,我实在看不出来她有伪装的意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摆在明面上的男警官不过是一个幌子,为了示敌以弱而故意弄出来的噱头。那样,我的一切周旋不过是他们眼中的跳梁小丑在做最后挣扎罢了,但是他们又何必逗弄一个本身无罪的可怜人呢。
不管怎样,他们成功的迷乱了我的注意力。我开始有点紧张了,我的头皮有微微的冷汗,但是好在有头发的遮挡,它们不至于直接显露出来被他们发现。我试着朝着最坏的方向打算,那么事先定好的路线——在他们之间撕开更大的裂痕,就完全不能够使用了。必须得尽快抛弃,我得想出另外的解决方法来应对我当下的状况。
“我承认我拿了她的首饰和钱包里的钱,但是这并不能说明我杀了她吧。我和她无冤无仇的,我干嘛要杀她。”我的目光开始闪躲起来,我得把话题引入到我没有杀人动机这一点。并且让他们以为我开始心虚,他们定然会趁这个机会大肆进攻,在我薄弱的眼神深处,他们会无情的找出我最最本质的原因。当然这一切不过是我故意为之。
“杀人动机?我能不能说,你是因为看上了她的美貌所以想实施暴行,但是她的抵抗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导致你勒死了她,然后拿走她的钱财。”男警官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得,或者我的示敌以弱给了他继续下去的理由,他果然开始乘胜追击了。
“警官,单单从这方面说未免有失偏颇了吧。‘她的抵抗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就从这句话就证明我没有成功实施暴行,然后我就杀了她?这可是一条人命啊,不能这么草率吧。”我反击道,“就算我真的是杀人凶手我还会抛尸在离我们住宿工棚很近的附近的荒地?”
“你有过这类案件的前科,所以你的嫌疑最大。你要是老实交代或许还有机会,但是到最后证据确凿的话,你再怎么狡辩也更改不了既定的事实。”男警官,丝毫没有因为我的反击乱了阵脚,他仿佛看出了我的意图。他转而谈论到我的前科,他不再继续我们开始时的话题。
女警官这个时候脸色愈加难看,她仿佛已经看到我被法院判刑的时刻。她在听到男警官谈我的前科的话语上,面目有一丝厌恶和仇恨闪过。我尽量避免自己去看她的眼睛,因为会扰乱我的心神和思路,让我没有办法继续坚定地决绝地为我自己的希望扩大地盘。我不知道她是真的是如此性格,还是故意这样表现让我感到难堪。毕竟面对一个漂亮女子,说出我那样的前科总归是件不太光彩的事,就算我是个罪犯我也有着人所必不可少的的最基本的虚荣。
“呵呵。”我讪讪地笑了下,然后面目狰狞的看着那个男警官,“不要和我说什么前科之类的,但凡当初任何一个知道事实的人都清楚的知道我是无罪的,但是结果仍然是我坐了那么多年牢,在我最好的年纪,在我一生最辉煌的年纪。你们这些家伙自以为公正严明,但是许许多多的龌龊的事情都只有你们这种不要脸的人才做出来。”我喊叫道,声音仿佛从青天之上传来,轰然引爆周围平静的空气,周围都充斥着我无情的怒火,在燃烧、炙烤着这静默的战场。
男警官和女警官仿佛都被我突然的喊叫吓了一跳。男警官的眉头像打结了一般扭成了我完全看不懂的形状,但是他的目光仍然没有从我身上移开,仿佛要把我看透,从我黝黑的肌肤到鲜红的血液深处。至于女警官,她的反应就更加出乎我的意料了。她手中的签字笔竟然掉了下来,从肩膀处传出的抖动让她无力继续加持手上的力量握住飞快记录着的签字笔,所以它不得不掉落在地。她的脸上刚刚的厌恶个愤怒都被一种莫名其妙所替代,我很清楚她的这种表现是在同一时刻发生的,那么她绝对不会是那个极度会伪装的高手。
想不到,我的一次暴怒的喊叫或者更确切的说,一次炙热的呐喊竟然给我送来了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想到这,我头皮处的冷汗也渐渐消退开来。我也不再害怕与她对视。
“注意你的言辞,是我们在审讯你!不是你在审讯我们!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所想的那样,如果你无罪我们会释放你。但是前提是配合我们调查。”男警官似乎是为了扳回一点面子,他也学我一样陡然增大音量,但是他的声音中还掺杂着一点无奈的情绪。
奇怪,他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绪呢?他竟然有这样的情绪出现,会不会是我看错了呢?要是没看错,那么是不是可以假设他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通过仅有的表象的事物想故意给我定罪?也许他有着某种我不知道的压力,而这种压力足以让他来诬陷我。但是我已经吃了一次亏了,我因为没有抵抗而坐牢。这一次我一定会抗争到底,不是像第一次的那样迫于压力很快的喝完了那杯水,很快的决定了我最美好的年纪的归宿。
我知道,要是我猜测的没错的话。那么很快这场审讯就要中止了,毕竟现在的状况绝对不是那些隐藏在黑色玻璃后面的人所希望看到的,他们的先遣部队已经失去了作战能力,我完全占领至高领地。在这种情形下他们要不然就再组织一次强有力的反攻,要不然就只能撤回,商量更好的对付我的方案。显然,这种强有力的反攻他们是做不出来的了,他们只能后撤。我给他们机会,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准备好好的和他们斗上一斗。
我甚至大方的给他们撤回的不二理由,我让他们准备去。我现在已经占了一半的希望,我知道就算我施舍一点也无伤大雅。毕竟我根本没有杀人,要是这世界上都是那样的不明事理的人存在的话,那么我的存在也只能徒增烦恼;要是世界上还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的人存在,那么我的抵御就一定会成功。这些,全部都是我的希望告诉我的,它是我坚持下去的全部力量,较之以这样的空间的全部空气还要重大。
“那么请拿出证据来。”随后我又闭上了双眼,我没有再去看他们的脸色。但是我能听见,杯子摩擦着桌面的声音,很明显她把杯子推了过来。他们起身走出去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关门声都无疑让我感到心旷神怡,我知道这一战,我率先拿下。我喝了一口水,感觉无比甘甜,像是七月里的冰镇酸梅汤一样透彻心扉。这个和我第一次因妥协的滋味不一样,前者是屈辱和不甘后者是自豪和决绝。
3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无限长又像是无限短。但是在这种狭小压抑和自闭的空间里,我实在找不到用来记录时间的东西。但是我清楚结果,他们在后来推开门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进来了。
对,是那个女警官,那个喜怒均显于色的女警官。她轻柔的打开了我的手铐,并且告诉我。她们鉴定后的女子身上除了钱包上有我的指纹,其他地方都没有,他们误会我了,但是还需要我继续协助调查。希望我可以帮助他们早日破案。
这个角度看上去,我竟没有看到她眼角的皱纹,也许她还比较年轻。
完
PS:【以上全部是基于‘我假设我没有犯罪’的前提,形成的一系列心理活动。事实是,我的确是个罪犯。要是读起来感觉矛盾的话,不妨考虑题目的含义。谢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