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补的故事

老胡花名胡烦，大学时睡我上铺。

冬天没暖气，全躲被窝逃课。胡烦睡得昏天暗地，尿急了才醒，披着被子下床，饭票悉悉索索往下落，我一五一十捡起来，想着开春去吃顿好的。

除了饭票还有纸片，一段段支离破碎，写的是诗——

“你是早春二月青翠的牧草 我是饥渴一冬颓萎的牛”

“你是枝头刚刚采下的槐花 扑面而来 带着面粉裹蒸的香”

“我在镜湖的桥头 踟蹰 只为等你千年一落的 糖球”

……

看得老子饥肠辘辘。

我扬着纸条问他，写给谁的？

胡烦瑟瑟发抖，“我我我的女神。写得怎怎怎么样？”

我很好奇：谁啊？咱班的吗？

胡烦口鼻共鸣，喷出一个颤抖的“切~~”，爬上床重新躺下，摸索半天翻出张相片伸到我面前，“我中学同学，师大外语系系花。”

我盯着姑娘酸溜溜地沉默，心想：狗日的艳福不浅，饭票不还了！

替补的故事

一

胡烦是小燕子老乡，跟赵薇一样眼大脸大，尤其是脸，幅员辽阔，往脑袋上一放整个人气质马上Q起来。

学校每年一度华佗杯，决赛前主力门将因伤退出，胡烦举手自荐。老胡往门线一站脸挡住球门一半，草台教练老狼的心随之踏实一半。比赛120分钟不分胜负，点球时胡烦发威，多拉A梦附体，以一脸之力扑出对方三次颜射最终令本队四比二夺冠。学校奖励冠军队伍每人五十元，胡烦被评为当场最佳系里追加二十。赛后请我们喝酒，老狼说你是建校五十年来第一位靠脸吃饭的人。

胡烦春风得意，马蹄疾了起来，喝完酒拉我去小卖部打电话。

五分钟后放下电话神情落寞，跟我说，老子都MVP了丫还是不答应。

丫是胡烦的情诗对像，师大系花。

我说女孩子喜欢有特长至少某方面有特长的男生你得展示给她看。

胡烦想了想晃晃脑袋，问我，你说的是生理还是技能？

我说你说呢。

回来胡烦想了一晚上，认为展示才艺不现实，于是决定写小说，发表后去师大女生楼下把999本书摆个心型，然后泼上酒精点着求爱。

卧床一周后老胡把手稿递给我，“帮我看看。”

我瞄了一眼，惊得血脉贲张——《少妇白洁的心》。

胡烦写了部魔幻情色武侠小说。一个叫白洁的少妇死了老公，于是不远万里西行去投靠远房表姑，路上碰到绰号老狼的采花大盗和人称阿P的独臂乞丐，三人结伴前行，一路发生许多匪夷所思的故事，最后少妇白洁采阳补阴练成了葵花宝典并将狼P二人送入空门同时找到人生归宿与一位叫胡一刀的剑客缔结良缘。

半个钟里老子软了又硬硬了又软，末了我端起茶杯咽口水，说，文字虽略显粗糙但内容可以比拼《废都》，不妨一试。

很快稿子被退了回来。

胡烦不泄气，认真修改，以医学生的专业素养把女主与众男水乳交融时的生理反应进行了科学细致地描绘。改完再寄。这次编辑回信了，言简意赅八个字：同志自重，再投报警！

胡烦不愤。

老狼看见抢过去一气读完。

“麻痹为毛把老子写自宫？”说完将少妇的心点着扔到楼下。

文学梦断之后，老胡回了趟芜湖，捧着99朵花在师大女生楼下站了三天，雪都等下来了女孩没下来。女孩室友说别等了，她跟男朋友旅游去了。胡烦不信。三天后女孩回来，旁边站个长发帅哥，于是老胡回来了。

回来胡烦问我，包热是什么意思？

我说什么包热？

胡烦说，“英文，B、O、T、H、E、R，包热。 ”

我默念两遍，说，“知道了，比BROTHER少个R，不能日的兄弟，应该是义兄的意思。”

胡烦喃喃半天，抬头看着我，两眼发红，“她说我是包热。”

“义兄就义兄吧，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劝他。

替补的故事

二

年轻的爱情像六月的天空，大块云朵胡乱码放，阳光穿越云层，如舞台追光，扫射之处都是主角，个个一身明媚，笑靥如花。随后日头高起，热浪袭来，有人在酷热中燃烧，绚如烟火。而大雨倏然而至，劈头盖脸，毫无征兆，打在身上利如寒刃，冰火两重。

胡烦跨过燃烧的剧情直接在雨中受了重伤，每天躺在床上不愿落地。老狼阿P和我一日三餐侍候周到，原因是老胡饭票在我手上，担心一旦出事被人误解为钱财失窃绝食自尽。

两周后胡烦下床。洗澡、理发、换衣服、打牌、踢球、看电影。重返人间。

“老子还年轻，有酒、有诗、有哥们和女人。”胡烦咬牙切齿。

我们列队鼓掌。掌毕适时更正，“将会！将会有女人。”

“只是有时身不由已，看见流星划过天际，我还会想起你。” 有酒有诗的后果是老胡喝多了会冲着南方吟泣。

“那是烟头，不是流星。”老狼固执，坚持更正。

三

实习时老胡失踪了。

医院电话打到学校，说几天见不到人。学校找到宿舍，我们说一直没见他以为还在医院。

学校急了，准备报警，胡烦一脸憔悴地回来了。

“我回芜湖了。”老胡说。

长发帅哥是师大音乐系的风云人物，会唱“拥抱着你呕马衣被被”，也会唱“如果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引无数姑娘折腰。但帅哥爱自己甚于姑娘，他在花丛中像胡烦笔下的少妇一样过着让人想报警的生活，系花也只是他西行途中的过客。刚做过流产手术帅哥就劈腿了，系花骄傲的心惨遭打击，羞愤交加于是割腕。老胡得到消息赶回去时，师大已闹得沸沸扬扬，虽然抢救回来，但学校仍要将男女主角勒令退学。

“我找到系花，跟她说你说过我是你的包热，既然担了这名索性包热到底，我不是一时冲动来表明无谓的爱意，只是想你在最困难的时候需要有个人陪着面对，而我只是想来陪陪你。”胡烦跟我们转述事情经过，双眸发亮。

“其实我知道包热不是义兄，是麻烦。但我想做她一生中最善意的麻烦。”

我看看老狼，他看了看我，表情复杂。

“我知道你们不理解，”胡烦板起大脸表情严肃，“我跟你们说说我的故事。”

我们说好我们听着。

“我不是独子，我有个哥哥，大我两岁，从小到大一直很优秀，是家人和老师眼里的优等生，而我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成绩一塌糊涂，完全是个渣。”

我们点头同意。

“小学入学时还是五年制老子最后生生读了七年。小时候我跟我哥一起淘气犯错误，回家后我妈打我不打他，我问为什么，我妈说不为什么，就因为你是个麻烦。我十二岁那年哥哥去长江游泳淹死了，我妈痛不欲生，昏迷两天后醒来把我叫过去，说，从今往后你就没有哥哥了，你要懂事了，从今天起你就是你哥，你要做个优等生，做家里的优等生。”

“从那以后我开始认真做事，我像个突然被人从场边叫起换上衣服便冲上球场的替补，我开始专注，开始努力，我从班里最后一名考到前十名，上了一个还不错的中学，然后认识了系花。”

“从初中起她就一直是男生暗恋的对像，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少年的爱情没有信誉可言，这么多年过去，有人放弃，有人移情别恋，只有我，喜欢了八年，足足八年，我今年二十二，人生的三分之一时间全部用来喜欢她。其实我知道我不是主力，我知道我在她的人生里最多只是个替补，但我不介意，我想只要努力，替补也能成为英雄。”

我再看老狼，他表情凝重，缓缓点头。

“很多事情不能考虑太久，不然你要的东西会擦肩而去，做为替补，我要把握每一次机会。”

“我给她新写了一首诗，你再帮我看看。”

我接过来，风格换了，不是美食类——

“爱是寒夜酒醉，在斑驳的石阶难眠，我只要这最后一次，我只替你再多爱一夜人间。

爱是你绝望哭泣，我静悄悄孑然归来，陪你看落英缤纷，陪你半蹲下来。

爱是世界背叛了你，我背叛全世界，接住如箭的目光，点燃岁月尽头的深暗。

爱是我用一场青春，收集你在人间错落的时光，然后并肩策马，一鞭直到天边。”

……

替补的故事

四

五一接到老狼电话，责问我为什么不参加毕业二十年聚会，我正吱吱呜呜想着怎么搪塞，一个声音穿过话筒砸进耳膜——“老子是为了你才参加聚会的，你丫怎么不来！”

是老胡。顿生感动。

“老子的饭票还在你那儿！”胡烦又说。

我笑了：“你丫中气十足还是那么青春逼人。”

老胡哈哈哈哈，“我丫青春早没了只剩一个逼人。”

打完电话胡烦发来一张全家福，一家四口站在长江大堤，双胞胎女儿偎在他俩身边，比划着剪刀手，夕阳西下，余晖落在脸上，阖家满面红光。

父亲是老胡，母亲是系花。

替补早就成了英雄。

“……只有我，喜欢了八年，足足八年，我今年二十二，人生的三分之一时间全部用来喜欢她……”

掐指一算，老胡的爱情快三十年了。

青春已然老去，爱情弹指一挥。

替补的故事

五

青春的故事是鲜衣怒马，谈笑间拈花在手，却一夜间满眼春色自远山，一直黄到眼前。

青春的故事是佛祖西行，身上抖落一场大雪，佛说请从心底点起火焰，相携走过冬天。

青春的故事是日出日暮，为一人立尽寒暑晨昏，转山转水百世相逢，只为照顾好你的世界。

青春的故事是今天看到你的照片，希望你永远过的好，和相片一样好，不用美图秀秀，全是暖色线。

替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