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返乡(七)
曲阜城不能进了,一家人又回到场屋里。李氏告诉骡子说:“儿子,看好你的弟妹,我进村讨口饭吃,并顺便打听一下绕城的路如何走。记住,我不回来你们几个孩子谁都不能乱跑,一定老老实实呆在屋里。”
几个孩子十分听话,个个点头答应母亲的叮嘱,表示决不出屋,老老实实等着母亲回来。李氏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挎上讨饭篮子匆匆进村。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李氏回来了。她讨来了一些饭食,也打听清楚了绕城的道路。她告诉孩子们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娘几个就在此地凑和一宿,明天一早就动身赶路。这里很不安全,据老乡讲,日本鬼子三天两头地在城市周围村庄进行扫荡,抢粮抢物,还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们说,眼下没办法,假如有地儿躲起来肯定赶紧离开这魔窟。”
牛犊说:“那我们今天就动身,尽快离开这里。”
李氏说:“不行,日头已经偏西,用不多长时间天就黑了,这里的路我们又不熟悉,一旦走错了路那就麻烦了,还不如不走呢。今天就在这里过一夜,歇歇脚,养足精神明天一笼明我们就动身,中间不停息,尽量赶路,离这里越远越好。”
骡子说:“妈 ,这里有鬼子,别的地方就没有吗?肯定也有,他们已经占领了大半个中国。这些狗日的,不好好呆在自己国家跑到中国祸害人,等我长大了一定拿起枪杆子,学习我爹,上战场痛杀小鬼子!”
儿子的话触到了李氏的伤心处,她想起了牺牲的丈夫,再看看眼前几个未成年的孩子,心里一阵悲伤,不由得扑漱漱流下泪来。李氏对骡子说:“打鬼子用不着你个小孩子,那是大人的事儿。你再去打鬼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当妈的还如何活下去?你就别瞎想了,以后只能想着如何帮助妈妈照顾好家,照顾好弟弟妹妹就行了,这样做好了比什么都强。”
娘几个坐在地上说着闲话,不觉不由地天就黑了下来。小女儿花花喊着困了,想睡觉。李氏这才重新把麦秸铺好,上面又铺上一床破棉被,一家人便躺下来开始睡觉。
小屋里没有灯光,屋外也是漆黑一片。野外一片死寂,只偶尔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猫头鹰的哀嚎。由于夜静,那叫声十分刺耳,叫人听了不由得汗毛倒竖,浑身发麻。李氏睡不着,可几个孩子由于思想单纯,不会想三想四,躺下不一会儿便都呼呼进入梦乡。李氏翻来覆去想着心思,她不敢睡沉,她也并不是不困,她明白,这里尽管有口小屋,可毕竟是在野外,没门没窗,不安全。即使没有人来,动物过来也会吓到孩子,所以不能沉睡。
李氏就这样迷瞪一会儿,醒一会儿,直到东方泛白她才放下心来开始闭眼睡觉。不大会儿村里公鸡开始啼叫三遍,李氏打了激灵又迅速醒来,她叫醒孩子们,然后迅速收起破棉被接着推车赶路。
一家人走得很快,天到中午已经离开曲阜十几里路,孩子们肚中开始“咕咕”叫。这半天走路太急,一家人又渴又饿。李氏看到孩子们疲惫的样子,心想,不能再走了,必须停下来吃点东西,喝点水,缓一缓劲儿。前面二三十里路就是邹县地界了,已经走到家门口了,也用不着太赶急了。
李氏领着孩子们在路旁的一块石板上坐下来。她面朝西南方,迎着温热的南风,心潮难平。她想,三年了,直到今天才又重返故土。走时五口人,回来只两双,顶梁柱为国捐躯,客死他乡,见了亲人将如何交代?她心里很不是滋味,犹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酷辣咸一起涌上心头。再看看身旁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李氏眼里又蓄满了泪水。她为了不让孩子们看到自己伤心,便站起身来向田边走去,假装去看地里的庄稼。可这一看又多了一份心事,田地里的小麦细如猴毛,已开始打苞,那麦苞也就有小拇指顶大小,一亩地最多也就一百来斤的产量。这应该算是好的,这里地势高,不受水淹。可自己家乡呢?十年九涝,那里地势低,西靠微山湖,是有名的十二连洼的最后一洼,汛期一到一片汪洋,庄稼颗粒无收。如果哪年汛期来得晚些小麦还能有个收成,秋季是想也别想。只有种得起水稻的几家大户还能有所收成,其他人家只有唉声叹气的份儿。今年咋样李氏一概不知,她觉得走了这几年也许会有起色,情况有所好转,回到家也许能吃上口饭。唉,穷人就是苦呀,命太贱,老天爷也不眷顾。
李氏正在胡思乱想,女儿花花跑过来叫了一声妈妈,李氏这才回过神来。她抱起小女儿走到独轮车旁,把女儿放到车子的一边,然后推起小车领着两个儿子向前面村庄走去-------
两天后,李氏带着几个孩子回到了娘家。老父老母看到“失踪”多年的女儿突然回来了,又惊又喜。再仔细看看女儿的狼狈相和几个衣衫褴褛的外孙外孙女,两位老人又是一阵心酸,然后抱住女儿和几个可怜的孩子失声痛哭起来。一家人哭了好一会儿,哭足了,哭够了,哭舒服了这才停止了悲伤,开始说话。
两位老人擦干了眼泪,开始打听女儿这几年的落脚地儿及生活情况。
老爹问女儿:“闺女,你这几年去哪里啦?怎么也不与我们打声招呼就走了?更没有捎信回家报个平安。你知道我与你母亲这几年怎么过的吗?我们时常念叨你,念叨你们一家人。一想到你们一家,我俩就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有时因为想你们常常梦中哭醒!”
李氏流着泪说:“爸妈,对不起。我们去黄河北逃荒去了,走前没打算告诉你们二老,怕你们阻拦我们走。我们知道,你们一家的日子也是艰难,也常常是吃了上顿缺了下顿,怎好再连累你们二老?这次我们走得很远,又逢战乱,也根本不方便捎信给你们。再加我们感觉日子过得还可以,所以也觉得没有必要捎信再让你们二老操心。”
母亲问:“你们去了河北什么地方?”
“河北吴屯。”李氏回答,“我们到那里遇到了一位心善的财主,这几年给他家看林地,白白种着几亩薄地,日子过得还不算难,没挨饿,没挨冻。骡子兄弟俩还在他家读了两年多的私塾,认识了不少字,连信都会写。也算!”
母亲接着问:“你们娘几个回来了,孩子他爹呢?他怎么没回来?”
李氏听到母亲询问丈夫的事,刚刚擦干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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