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罗念生
“能不能让所有离家的列车都晚点,让所有目送的身影模糊得慢一些。”
我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回过家了,也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日子才能回家,不知道妈妈是不是还老盯着镜子拔白头发,不知道爸爸脸上的皱纹是不是又磨深了一点,我也记不起上次拨通家里的电话是多久前。
每次妈妈发来微信问,“在干什么啊”,我的回复总是,“在忙啊。”
后来妈妈问我的次数也少了,她说“那不打扰你了。”
过了很久我才明白每一句“你在干什么”背后的期待和想念,而我也想告诉那时的她,我也想你。
不得不承认,《东京物语》中父母与子女的相处模式,无论放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令人唏嘘不已的常态。
影片中浓墨重彩地刻画了大女儿和二儿媳对二老的态度,从而构成了鲜明对比。
大女儿对外人形容父母是“乡下来的朋友”,而她对待他们的态度确实也是如此。丈夫询问是否应该去探望他们,她的反应是不必那么麻烦跑一趟,他们总会自己过来的。
父母的重量总是和金钱挂钩,而且父母是“廉价的”。丈夫买糕点来款待他们,她一面埋怨糕点过于昂贵,一面大口往嘴里塞,大概是很担心父母的胃口会太大;为了父母不住在家里打扰自己做生意,就买廉价旅馆支开他们去热海度假。
父母还可能已经成了她生活的搅扰者。父亲醉酒回到家中,气恼的她一连说了不知多少句“真麻烦”;得知母亲病重,在去探病的时候“顺便”带上了丧服,考虑得多么“周到”;母亲刚去世,就着急着要分走母亲的遗物。
就如父亲所说,大女儿嫁出去好像就变了个人一样,变成了小女儿口中“自私的人”。她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就要为这个家庭“斤斤计较”,父母被她从家庭生活中剔除在外,成为了可有可无的负累。
与此相反,“连亲戚都不是”的二儿媳,丈夫早已故去八年,对于二老她其实并不需要承担太多责任,可是在众多儿女之中,她却做得最多。
她特地请了一天假陪伴二老游览东京;家里拮据还特地去邻居家借酒招待他们,在他们吃饭的时候为他们扇风,可谓无微不至;“收留”无家可归的婆婆,陪伴她整晚并为她捶肩,把唯一的床褥给她盖,在婆婆临行前把送给她零花钱;婆婆过世后几个儿女都借口忙碌离开后,她还主动留下来陪伴公公。
似乎她才是真正尽了为人子女的义务,而她恰是关系最远一层的人。
和大女儿一样,大儿子和小儿子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要忙,小儿子记不起母亲几岁了,甚至连母亲最后一面也赶不及一见。
对于他们来说,奔赴母亲的葬礼就像奔赴一场宴会,宴会结束了散场了,就各回各家,各忙各的,他们的生活圈是早已从父母中独立出来了,也许有一天也会像父亲所说,“住得太远了”,都忘记母亲已经不在了。
小女儿对二儿媳说,“我一定不会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就像我们小时候趴在妈妈的腿上,总是会信誓旦旦地说,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好好陪着你。
但是我们还是会慢慢变成那样的人,忙到忘记父母的生日,忙到没时间回家陪父母吃饭,忙到连父母生病都不知道。“生活真让人失望”,不是吗?大概这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因为生活总是要继续不管你愿不愿意,孩子们都有他们离开的原因,而儿媳也有她留下来的原因。
人无完人而她也一样,她的无微不至悉心照料也许是为了补偿对自己父母的亏欠,抑或是对已故丈夫的怀念,她慢慢不能够想起他的模样,也时常对未来感到疑惑,而公婆“很难过看到她这样生活”,时间对她来说好像停止了,生活对她不起作用了,看到她随时都能凝固的礼貌性的苦涩“笑容”难免为她感到可悲。
片尾她握着婆婆的怀表释怀一笑,给人的感觉真像是刚换上新电池的闹钟,秒针终于开始滴答作响了,生活终于要往前了。
影片中的父母对于子女,一直是无限的宽容和谅解。
孩子送他们去热海,他们安慰自己好好享受过了,“他们一定花了很多钱吧”;被廉价旅馆里的吵闹燥热蚊虫折腾得一夜没睡,回到家里面对女儿的抱怨只敢弱弱说句“我们回来得不是时候”;为了不给女儿添麻烦收了行李流浪大街,只能苦笑着说“我们现在无家可归了”;孩子们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出息”,心里的不平衡还是只能放在心中慢慢消解,在酒后劝说好友“我们不能对孩子期望太高了”;孩子来参加母亲的葬礼,还得客气礼貌地对他们表示感谢,“那么忙,谢谢你能来”。
大概所有的父母对自己的子女总是充满了殷切的期盼,就像悉心栽培一株独特的植物,日以继夜地投入了所有的心血。如果是花儿希望她能长成一朵奇葩争奇斗艳艳压百花园,如果是小草希望他能长成一棵苍天大树日后能遮风避雨。
可是渐渐他们发现孩子们都不是可以受他们掌控的植物,而是活生生的人,会肆意生长,会离开他们的小院子,会找到他们自己想要的生活,而父母能做的好像只剩下,少给他们添麻烦。
有人说,不曾被矛盾重重的想法折磨过的心不是父母的心,因为爱得太深所以才会昧,才会惑,才会颠三倒四,才会出尔反尔。怕孩子走太慢祈盼用爱驱赶,又怕孩子走太快祈盼用爱拦截。
但事实是,孩子们越长大,就越是超出了父母的估计,孩子们成长的速度也许不会快过父母衰老的速度。就像影片中母亲问孙子,“你长大后想要做什么呀”,“等你长大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如龙应台所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对于子女来说,当我们还是孩童时,母亲是无条件的,获得爱的前提只需要是母亲的孩子。如弗洛姆所说,“母爱是一种祝福,是和平,不需要去赢得它,也不用为此付出努力。”
等我们大一些,意识到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唤起爱。所以我们开始懂得送父母贺卡礼物来表示感激,通过帮父母做家务给妈妈洗脚来激发爱。
当我们再大一点,却还不足以分清“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以及“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之间的区别时,我们坚信,无论犯多大的错误父母终究会原谅我们,有父母在的地方就是避风港,这样的爱既是退无可退时的盾牌,又恰恰是故步自封的牢笼。
所以,每当我们想挣脱牢笼放肆远走高飞、创造自己想要的生活时,对父母的情感转而变为一种强烈的愧疚感。
为了缓解这样的愧疚,我们总会给自己一颗定心丸叫“将来有一天”。
将来有一天有了钱就可以给父母买房让他们衣食无忧,有了钱之后再努力,等有了时间就可以陪伴父母。
可是那一天总是遥遥无期,为了将来的某一天我们拒绝了所有当下。
我不知道哪一天我才会变有钱,也不知道要用多少钱才买得起我的时间,我更加不知道的是,父母会在家等我多久。
我脑海里常常有一个画面,我拖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口,爸妈带笑着迎上来叫道,“哎呀你可算回来啦。”
我不知那时迎接我的爸妈是怎样的心情。
将来有一天我们也将为人父母,体验当时父母的全部心情。
如果说父母子女一场是一次次的目送,那为人子女能够做的也许是时时回头看,趁我们的父母还在我们的视线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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