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哥电话里端着一副烟熏嗓说来看看我,我还未接上话喳他就挂了。我心头油然一惊,放下话筒,点支烟,慢慢走到宽大明亮的落地窗边,发现一个男人站在单位大门口,嘴角也叼根烟,昂着头,好像在冲我笑,也可能是对门房的保安大爷笑。靠!风采依旧,只是艺术家气质更浓郁,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
这里先交待一下,我俩是大学校友,不过他农林系的,而我学新闻的。我俩是一次寒假回家时认识的,更确切地说,是在火车站侯车时,一个蟊贼不知脑袋还是眼睛有问题,竟然盯上了我。结果被浓眉大眼的王强发现,他大喝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去,结果撕打中肚子挨了一刀,蟊贼还跑了。但从此我俩生死与共,亲如兄弟,我俩一黑一白,又同幢宿舍楼,那时成了校园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性取向有问题。
飞哥兴趣广泛,尤其喜欢写小说,多是脑洞大开的那种。但他很少投稿,哪怕是往校刊,选上可以算学分的。他写完后让我看看,问我有什么意见。我通常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只能报以崇拜的眼神;即使偶尔有点想法,他似乎也不在意,从我手里接过那几张皱巴巴的纸片,揉巴揉巴,扔了?!他说他本来填报的是旁边大学的航空专业,可以驾机遨翔蓝天;不知为什么被调剂到这个学校的农林专业,修理地球,他这是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上,脸先着了地。
大学四年,转瞬即逝。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留在当地,又进了体制。而飞哥甩甩那标志性的头发,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和破吉他回了老家,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这是在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有志青年到农村去,到农村去,那里天地广阔,大有可为。他一脸惋惜看看我,说希望与我并肩作战。而原本他也可以留下的。记得离校日,校园里群魔乱舞,鬼哭狼嚎,而头天晚上飞哥拉着我跑到宿舍楼顶上抱头痛哭一场,然后又到外面的小酒馆烂醉如泥,被人像死狗似的扔到街边晒月亮,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
以后他有事没事就打电话给我,甚至不分时候,他说他老开心了,他支过教,种过地,养过鸡,卖过烤串……总之,他的生活异彩纷呈,他那时简直要起飞了!听了他的激情岁月,看着镜中日益地中海发型的我自己,甚至一度对自己当初的选择产生了质疑。
后来,他的电话越来越少了,后来,他人间蒸发了似的,音讯全无。有人说他到东南亚考察什么大项目去了,结果不得而知;有人说他老婆也被他折腾跟别人跑了,更有人说他犯什么事了进了局子,没有十年八年出不来……于是他一度成了同学圈里的传说。后来的后来一天夜里,他竟主动联系了我,电话里开门见山问我借一笔钱,让我把钱直接打到他卡上,急用。他让我放心,一定会还的。我问他近况如何,他没有接,我也没追问,最终按照他的要求照办了。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那晚他应该喝醉了,很醉的那种,因为电话里就可以闻到一股酸爽味。
我本来想带飞哥去市里一家新开的豪华餐厅,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还是去大学旁边的我们以前常去的那个地方,感觉好。我知道那片区域正拆迁,要开发建设高档小区。我们驱车赶到那里,已是一片废墟,荒草丛生,好在还有一个大排档房还杵那里,孤苦伶仃,灰不溜秋粉墙上趴着一个大大圈住的红色“拆”字。老板见我们略显吃惊,说现在几乎没什么生意,现在的大学生们不来了,明天他就关门不干了,回老家种地去,今晚酒菜一律半价。其实店里也没什么酒菜,有几只绿头苍蝇很是热情,飞来飞去,多了份热闹。
飞哥的酒量还是那么大,不,比以前还要大。推杯换盏间,我俩就干了两瓶白的,主要是飞哥,喝酒像喝水。
今后有什么打算?我试探问他。
我来这座城市有段时间了,只是没有联系你,别见怪哈,兄弟;不过,我很快又要离开了,详情以后再说吧。告诉你,我近来老是做同一个梦,你要不要听听?他又一口闷了下去。
啥梦?我帮你解一下。我的胃开始抽搐,胃病又犯了,平时应酬太多了。
就是啥呢,你他妈的别笑话我,我老是梦见自己在空中飞,像只大鸟,公的。那种俯视大地的飞翔感觉挺不错的,就是飞着飞着老自由落体掉下来。他的眼睛没有焦距,似乎还沉浸在梦里。
我以为你梦见啥了呢?靠,吓我一跳。大概你的睡姿有问题,或者是你的航空梦未曾实现罢了。没事儿,别多想。哈哈哈,我向他举起酒杯。
你他妈的还是笑了,算了。不过,我倒是真想体验一下,也算对得起我的名字了。他也笑了,又独自闷下一口。我楞了一下,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起风了,大把大把的风拼命想挤进屋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们继续喝酒,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一声雷头顶炸响,既而一团火球从窗边滚过。飞哥突然两眼放光,站起身拉开门朝外冲去。
怎么啦?我在后面喊。
有个人,白色翅膀,你没看见?我看见了!就落在前面的草丛里!对了,现在是什么时间?飞哥颤抖着声音甩过来。23:59分,我看了看腕表。
好像真有个东西,就在前面草丛里,瑟瑟发抖,周围还有火星点点。飞哥走过去,伸手去拉他。那个怪物突然站出来,尖叫一声,化作一团白色云雾将飞哥团团笼罩。飞哥嘿嘿笑了一声,倒了下去。
医生说大概飞哥是太累了,又长期酗酒,所以才晕倒。
飞哥在医院躺了三天三夜才醒,这个家伙!我请个护工守着他,我必须回去,毕竟单位一大堆事需要处理。飞哥说他本来就没什么事,他明天就要走了。我没太明白他什么意思,只得点点头,说明天可以送他去车站。
我躺在自家床上,脑海中翻腾着我与飞哥交往旧事。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为什么突然来找我。外面又是一道闪电,看样子真要下雨了,我忽然想起今天是飞哥的生日,4月14号,应该跑过去给他庆祝一下。
……
赶到医院,病床上没有飞哥,护工慌张跑过来说也不知道飞哥去哪里了。外面突然有人叫喊,有人跳楼了!我抬头看到墙上挂钟,这个混蛋!我朝楼下冲去。
雪白探照灯下,飞哥安静地躺在冰冷水泥地上,四肢努力张开,呈大字状。他的嘴角挂着微笑,又有些许歉意。
……
我把飞哥骨灰运回他老家安葬,并勒了碑,上面三个字:梦想家。对了,飞哥,我兄弟,他的全名叫孟翔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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