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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馨主题: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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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师傅,早”李又林抬起左胳膊,像往常一样跟张师傅打招呼。张师傅笑盈盈地迎面走来,但是目光没有朝向李又林这里,而是直接越过李又林,“庞主任,吃饭了吗?有事,直接对讲机里喊我一声就行,还劳烦您跑腿”张师傅那谄媚奉承样,怎么我以前没发现,李又林缓缓地放下手,路过头顶的时候,准备给自己挠挠头,结果跟安全帽崩了个寂寞。
“李又林、李又林,反应池液位1.8米,关转料泵”对讲机里的指令,缓解了李又林的尴尬,李又林一路小跑至操作柱,一键摁停了转料泵。控制室的牛姐没有给李又林休息的时间,“李又林、李又林,浊度高了。”李又林停顿了三秒“好的,姐”。
大家对李又林的称呼,一夜之间变了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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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进厂的时候,李又林是在华东地区拿了奖,然后直接在科室入职,李又林知道自己懂的只是理论,和工作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们在一块交流,应该保持低姿态。
厂里据说因为经济效益的原因,已经有五年没有进新人了,所以李又林这个新兵蛋子,大家一眼就能认出。
“哎,李工早”张师傅隔着十米长的消防水池跟自己打招呼,虽然李又林不认识他,但是出于礼貌,还是回了一句“老师,早”。本着虚心求教的态度,李又林请教张师傅“老师,这消防水池,有多少水量啊,有几路补水,到多少液位补水啊?”李又林一边请教着,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记录本,刚打算翻开页,记录一下。“哎哟,李工,不用客气,他们都喊我老张,你直接跟着喊我老张就行,我一个大老粗,哪懂这个呦”,张师傅提着扳手指了指身后的装置“看见了吗,我就管这一亩三分地,你问我阀门在哪里,我知道,你问我在哪里出料,我知道,什么工艺么的,俺不懂,你去盘上问吧。”“奥,好的,谢谢张老师”李又林捏着记录本,朝北边的控制室走去。
控制室是双开门的,姐姐们都背对着门,可能是自己的出现有点突兀,有个姐姐回头看了我一眼,挪动了一下鼠标,扫了一遍盘,然后回过头来“你是李工吧,来这还习惯吗”姐姐的嘘寒问暖很受用,李又林感觉大家都很尊重自己。“挺好的,虽然我学的化工,但是理论和实际好像有点出入”李又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继续听姐姐们唠家常“李工,你家住哪呀,家里几口人,父母是干什么的,你多大了,有女朋友吗,想找什么样的?”一连串地发问,把李又林整蒙了,怎么感觉自己进了妇联,或者相亲招待所。“行了,人家孩子刚来上班,被你们一群老阿姨查户口,给吓着喽”一个卷发姐姐打着圆场。“你以为你比我们小多少啊,孩子都上初中了,还装嫩呢”,“不用装,咱几个里,俺来得最晚”,“对,小王说得对”。姐姐们你一句我一言,有互相打趣的,还有捧嗑的。看她们聊得那么愉悦,李又林都忘了自己来这的目的了,等明天再来拜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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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又林双手扶着扶手,扛着滤布,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工厂的二楼相当于市区楼房的三楼,所以爬得格外漫长。一个侧身,把滤布扔在地上,在墙上挑了一个还像样的安全带,直接穿挂上阵,遥控器外面的塑料袋,有点破损,导致里面的按键上沾满了泥,如果是平时,李又林肯定从裤兜里掏出一节纸擦拭一下,但是现在浊度高了,再不清泥,产品要不合格了。李又林一个启动键,机器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声音,然后就是咣叽咣叽地往复声,李友林将安全带挂在生命线上,拿着塑料头的铲子,在机器运动的间隙里,伸进板与板之间,快速地铲下吸附在板上的盐泥,盐泥少的话,基本铲一遍就过,但是那只存在于理想状态下。现在的这套设备已经存在了8个年头,且距离上一次检修135天了,距离下一次检修负5天。领导以赶产量为理由,就是拖着不检修,导致现场的操作工,是看见领导的背影,就想骂娘,更可气的是看见领导的正脸还得赔笑。
李又林一边拉着安全带,一边盯着滤板的缝隙,手上的动作稍慢一下,就有可能将铲子挤在板与板之间。别看李又林是个大小伙子,虽然是个土生土长的村里人,但因为被家里寄予厚望,所以连地头都没去过。现在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像个驴拉套一样的前行,真的是李友林进厂三年来,想也没想过的工作。铲完一侧的盐泥,李又林颤抖着双手,摘下安全带,准备扶着泥泞的扶手下台阶,一个踉跄,李又林直接和墙碰了个满怀。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佝偻着身子一屁股坐在滴着盐泥的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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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换届,发生在一个月以前。“小李,好好干,听说咱下一任领导喜欢年轻有为的人,你是咱厂的宝,学历最高,进厂才三年就是一级科员了,是咱厂的传奇,估计提干也快了”设备科的王科长站在办公室的过道旁,“哎,我都快五十的人了,到现在还是一个科长,以后就看你们年轻人了”李又林听领导的语音,心里比奖了一万块钱还高兴,但是又怕高兴得太早,所以不敢接话,径直走到角落里,在自己的工位坐定,眼睛盯着电脑的屏幕,耳朵支得高高的,生怕错过一点信号。“王科长,你是老当益壮,咱的一把都换了好几届了,你还是王科长,说明你地位坚不可摧”安全科的孙大胖转着笔杆子调侃道,“据说要来的这个主是武将出身,之前是给老领导当司机,老领导退的时候,把他给提起来的,对工艺、设备什么的应该不懂”“哎,只要有领导能力,不是莽夫就成”王科长总结道。
一直听说“山东人嘴邪”,看来王科长是纯正的山东人实锤了。于总上任一个月,王科长因为设备维修不到位,直接免职,王科长这人爱面,觉得于总在羞辱自己,更何况还有半年就退休了,就在家称病,等退休。
于总上任的第二把火就是优化科室:每个科室里只留一个科员,这意味着李又林要和其他的两个科员竞争上岗。其中一个科员是于总的老乡,中专毕业,平时工作没人找他,但是酒场里,他的声望绝对是最高的;另一个科员,在工艺上干了十年有余,几乎生产上遇到点困难,都找他,包括之前的领导,都很器重他;剩下的就是李又林了,学历高、人品好,就是没个有本事的亲戚,家庭条件一般,据说买房贷了款,至今还是个单身汉。
李又林竞聘的时候,领导让李友林说一下自己适合什么岗位,李友林瞬间紧张了,正襟危坐,双手不自觉地攥紧,瞳孔放大,使劲深吸气,气流划过鼻孔的绒毛发出“吸”的声音,腹部收紧,脊背挺直,呼出一个长达五秒的气。开始按部就班地介绍自己的学历、在学校的成就以及三年来自己在工作中的战绩:自己出图、自己设计以及监督协理新装置的改造建设,期间因工作优秀,越过二级科员提拔至一级科员。并表示在工艺科会更好地发挥自己的所能,为厂里增加效益。“好的,回去吧”我说得情真意切,就换来这五个字。在经过领导的身后时,我发现领导的笔记本只是开着页,没有一滴笔墨,心里不禁念叨:是我们三个都没有可圈可点的地方,还是只有我自己是空白页。
领导的办公室坐北朝南,门是双扇且防盗的,打开南门,没有阳光直射的耀眼,才想起来,天气预报说“今天阴,明天大到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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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又林的裤子上除了刚刚出的汗水,就是台阶上的盐泥了。侧过头,微微上扬,机器还在咣叽咣叽地运行,遥控器不知道扔哪了,扫视一圈,也没有踪迹。李友林不敢把头抬得太高,怕房顶上的玉露,腐蚀自己的眼镜,至于手上偶尔起个红点,就当点缀吧,反正男孩子不注重皮相,眼镜坏了还得花钱,太不划算了。更何况自己现在的基本工资比一级科员的时候降了一千多,折合工资降了不止两千。现在自己的每月收入,除了生活费和房贷,自己就是个零蛋,禁不起任何风波。
拖着疲惫的身体敲响家门,“噔、噔”“臭小子,都几点了才回家,没手啊,自己开门。”母亲的大嗓门穿过厚重的门板,抵达李又林的耳底,李又林倚着门,慢慢地滑在地上,真舒服,终于到家了。
“哎,这小子,怎么没动静了”母亲放下擀面杖,双手对着搓了搓手上的面粉,狐疑地走到门前,透过猫眼,楼道里一片漆黑,难不成,刚刚自己幻听,这都晚上九点了,应该没有人做恶作剧吧。母亲同往日一样打算开门看看电梯是不是在一楼,可能自家儿子就在这一趟电梯里。可是今天的门好沉重,怎么也推不开,好像有什么东西抵着门。母亲的推力惊醒了李又林,匆忙爬起来,“妈,我回来了”。“奥,回来了,回来了就好,洗洗手吃饭吧”。母亲看着疲惫的儿子,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走进厨房,颤抖着掀开锅盖,眼泪像开了闸一样,喷涌而出。李又林看母亲端了半天的饭,一点动静也没有,就打算去看看。“妈,你怎么了,哭什么呢?”李又林扶着母亲的背,“你这月,天天起早贪黑,眼看着越来越瘦,衣服天天跟泥洗得似的,你这是怎么了?”,母亲问出了她的疑惑。“奥,妈,你别管了,工作调动,等我适应适应就好了。我不饿,先去睡了,明天还得上班呢”。李又林不想母亲担心自己,毕竟自己已经成年,到了自己撑起这个家的时候了。更不想看母亲掉眼泪,她一掉眼泪,自己就难受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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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又林,你干什么吃的,你看见漾罐了,不会关阀门啊,今天你把水都扫干净了,才能下班”班长大串鼓着腮帮子喊道,“扫干净了,我也得办你”。李又林一脸无辜地看着大串,明明是两个人轮流吃饭,我去吃饭了,还得留只眼睛在现场看着罐吗?翠姐依着控制室的门,一边嗑瓜子,一边嚼舌根,“我一个女的,他好意思让我去扫啊,再说了,是他吃饭的时候,漾的罐,跟个饿死鬼托生似的,一顿不吃能死啊”,“就是,翠姐,你在这里站着看着他干就行”王姐她们看笑话似的,一边扫着盘,一边盯着监控里的李又林扫盐泥水,“你看那架势,跟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嗨,一看就知道,在家是个公子哥”,牛姐慌乱地控制着盘,生怕那个数据再波动,万一那个数据传输失灵,再漾个罐,这个月就等着拿生活费吧。翠姐一边喷着瓜子皮,一边摆弄自己的美甲“大串,我不管,这次事故都算那个倒霉蛋头上,听见没,敢罚我一毛钱,我不撕烂你的嘴”“哎,行,姐,你不用管了,领导都不待见他,没人替他撑腰”大串一边耍着对讲机,一边拍着胸脯保证着。翠姐知道,这地就是劳改地,天高皇帝远,班长大串就是这里的土大王,他保证了,应该就没事了。
翠姐,摇曳着腰肢,走到盐泥的边上,“哎,李又林,我家里还有孩子要管,你一个单身汉,没熊事,慢慢扫,我先回家了。”盐泥里有盐酸,熏得李又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里有一堆怨言,但是奈何从小的家教是:尊重老人、尊重女人,自己也以打女人为耻。哎,不跟她一般见识,生气只会伤身,抓紧处理完,回家才是王道。盐泥沾了一裤腿,如果今天不洗出来,放上一夜,明天准能脱个蜡像出来。母亲心疼儿子,但是天天苦瓜着脸,也不是回事啊,既然入了行,就好好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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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的班车在小区前边的路口经过,李又林像往常一样,犹如行尸走肉一样,越过一簇一簇冬青丛,“少年,自由少年狂”一阵音乐,惊醒了李又林,是551,父亲的来电,“爸,有事吗,打电话”“没事,我听一个老乡说,你得罪领导了,被免职了,你现在干什么?”李又林心里一紧,估计是同村的那个大喇叭,要不然远在北京打工的父亲怎么可能知道了“嗯,是,调工作了”,“调什么工作了”父亲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李又林知道,瞒是瞒不住了“嗯,我去一线干操作工去了,就是.”“那就是用力气就能干的活呗,那你上学干吗!”父亲的质问,让李又林喘不过气来,但是自己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吗?电话那头传来阵阵忙音。
李又林,一个五尺的汉子,站在盲道上,不知所措,仰起头,试图产生回流,这样至少路人看不到自己的狼狈。
往常十几分钟的路,今天走得格外沉重,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个领导刚刚上任,就把自己烧得体无完肤,降成二级科员,就已经是对自己的羞辱了,结果直接把自己踢出局,踢到小岛上,不是带班而是副操,这是一撸到底了,没有给自己留一点缓和的余地。自己应该是没有启用的机会了,就像小区门口的柳树一样,物业嫌它的飞絮,打扫卫生麻烦,还易燃,容易造成火灾,直接砍了。
李又林决定了,地球离了谁都转,此处不留我自有留我处。
上次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听说给排水很缺人,但是得有证,才能入职。李又林在网上买了一些资料,除了晚上回家听视频,班车上刷题,就是做小抄。等开关阀门之际,等大家都在乱侃之际,你会看到一个格格不入的少年,坐在管道上,或者是盐泥里,拿着巴掌大的本本自言自语。每天,母亲早早地收拾了饭,看着儿子挑灯夜战,人又消瘦了,但是比那段时间有精神了。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像高中那会一样,给他洗衣做饭,做他坚强的后盾。
父亲没有再给李又林打一个电话,但是没有电话,不代表他不知道儿子的动向。叔家的闺女出嫁,按照习俗,应该是李又林去压车,但是李又林没有接到通知。母亲说,你爸说了你是大人了,这种小孩子的热闹,让小孩子去吧,你忙自己的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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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场上,下至刚刚毕业的稚嫩小生,上至岁月沧桑的叔叔大爷,还有孕味十足的准妈妈,估计其中有靠考证增加薪水的,也有像李又林一样,把它当作敲门砖的。李又林坐在小学生的桌椅板凳前,奋笔疾书。考场外的艳阳高照,好像又回到了高考的考场里。“同学们,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请检查一下答题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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