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者的秘密

作者: 郁翊 | 来源:发表于2018-04-27 16:36 被阅读0次

    文/郁翊

            每个人的身上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秘密的存在就在于你必须对他人三缄其口。现在我要告诉你我的秘密——不,我没醉,我脑子清醒着呢!——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完全是出于我对你的了解。恕我直言,你就是一个懦弱无能的胆小鬼:在工作中你踏实本分、做事谨慎,可就是迟迟受不到上司的重视,在同事眼里又是个存在感极小的人物——我敢打赌,他们可从来没有像我今天这样邀请你喝过一顿酒。至于家庭方面,你简直就是男人中的楷模:你对你那个凶巴巴的妻子言听计从,还几乎包揽了一切家务活,每个月的薪水都乖乖地如数上缴——你说什么?不是?瞧瞧你穿的破汗衫,好像打出娘胎起就裹在身上似的。说句别介意的话,我从来没指望你能请我喝顿酒,你的荷包干瘪得就像萎缩下垂的、没有奶水的乳房。我的老兄呀,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能够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换作是我,面对你妻子那样乖张暴戾的脾气,我早就挥手打在她那突兀的颧骨上了。而且,我早就察觉出来,你喜欢住在6-2的那个三十来岁的风韵犹存的遗孀。她的丈夫在一次车祸中不幸丧生了,年纪轻轻的她含辛茹苦地抚养着一个八岁的孩子,孤儿寡母的,真叫人觉得可怜呢!你呢,不仅心生同情,还暗生出一种不一样的情愫。得了吧,你那点心思根本瞒不住我,你对她的爱慕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别紧张,瞧你手一抖烟灰都掉到裤裆上了!你放心,目前你家那位还不知道这样事呢,否则她早兴师问罪来了,你还能活到现在?只要我守口如瓶,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哪怕她拿扳手也休想撬开我的嘴。当然,我也是有条件的。作为交换,我今天要给你说的事你最好哪怕一字一句也不要向任何人提及。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约定,就为这个,我们怎么着也要干掉这一杯!

            我记得你曾问我,为什么从来没有看见我工作,整天游手好闲的。我现在告诉你,我是一名作家,因此我不需要找工作。嗯?你没听错,我是说我是一名作家,只要一提到我的作品,你肯定会立马恍然大悟。前不久,我刚出了一本书,名字叫做《出租屋里的女人》,讲述的是一个离异的女人在她租来的房子里和不同的男人大搞男女关系,其中一个男人还比她小十岁呢!光凭这一点就引起了大多数人的兴趣,托那些人的福,这本书目前卖得挺火。

            在这之前,我曾有过一段低潮期。我经常写不出稿子,绞尽脑汁好不容易完成的稿子还总是被退稿,撕掉的废纸都能当棉花塞进布套里做成被子了。在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季,我从舒适的大公寓搬来了这里,那时候我已经负担不起昂贵的房租了,而我又不愿出卖色相去讨好那位肥头大耳的女房东——她真不是我喜好的那道菜,我情愿饿肚子。相信我,那女的就是一只母猫,一旦发情起来就会纠缠个没完。我开始酗酒,一来能抵御严寒的侵袭,二来借酒浇愁,三来我天真地以为酒能激发我的创作灵感——布考斯基那个大酒鬼一辈子泡在酒缸里,用的笔装的墨水恐怕都掺着酒精呢!遗憾的是,我不仅没有笔下生花,还得了胃出血。当我望着飞溅在墙壁上的血迹,恍惚中感觉那是白雪皑皑中一朵一朵傲然绽放的梅花。

            我在医院住了几天,因囊中羞涩,不得不返回家中休养。那段时间,我一个人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身边连个递水喂食的人都没有,心中不免有些凄凉。身体好些的时候,我就挣扎着起身坐在靠近窗台的藤椅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实际上我什么风景都看不到,一栋高大的楼房矗立在我眼前,一扇扇窗户以及生活在里面的人周而复始地进入我的视线,但我的眼睛沉寂得就像冬日里凝霜结冰的湖,湖面上死气沉沉得不泛一丝涟漪。

            有一天我实在饿极了,就走进马路对面那家新开的面包店。在门外,我注意到那排行道树原本光秃秃的枝桠上长出了一些嫩绿的叶芽,不知不觉中,春天已如期而至。在面包店里,我第一次见到她,她是一个糕点师,不过我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我们以前就在哪里见过:在地铁站里人潮涌动的洪流中,她可能就曾站在我身旁;我们可能一前一后排在队伍里买早餐。我甚至觉得她曾出现在我的某部作品中,是在我笔下诞生的一个角色。我心不在焉地拿起一个面包,带着刻意伪装的冷漠的神情(天知道我有多紧张,我甚至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从裤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她,她从我手里拿过钱时,微曲的手指轻轻地掠过我的肌肤。这不经意的肌肤之亲瞬间让我的心微微颤抖。返回房间后,我站在那块肮脏的、污迹斑斑的镜子前,我惊讶地觉察到镜中的人一下子变得容光焕发起来,眼睛是那么的神采奕奕——冰块在渐渐消融,水下的游鱼破冰而出。从那一刻,我才感觉到春天真正地来了。

            那天傍晚,她卖掉了最后一块面包,便闭门歇业。我躲在窗口后面,看着她走进对面楼的入口。那一刻,我的心砰砰直跳,澎湃地记录着一分一秒。砰砰砰,她现在应该站在电梯口,和随后进去的抱小孩的妇女一起等待着。砰砰砰,电梯缓缓地下降,停了,电梯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群人。她走进电梯,伸出细长的手指摁亮了其中一个按键。电梯合上门,载着我的心上人和我的想象一起缓缓向上升。我趴在窗台上啃着剩余的面包,甚至将残留在嘴角的奶油抹在手指,再用舌头舔净——想到那是她用灵巧的手亲自抹在面包上的,那口感就像是在亲吻她光滑的手背。我尽可能地睁大天生就小的眼睛,试图将那栋楼所有的窗户都收入眼帘,满心期待着那个如梦如幻的身影会出现在其中一扇窗前。可是,直到天色黯淡下来,那个身影始终都没有出现。我的面包小姐!

            第二天傍晚,我早早地就在那栋楼的入口处蹲守着。为了打发时间,我一根一根地吸烟,在我朝地下扔第五个烟蒂,脚底像一块抹布似的不安分地蹭来蹭去后,她终于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她从我身旁经过的时候,她的眼睛甚至没有往我这边瞟过,而我的眼睛和身体却像被绳子捆绑住了似的,绳子的另一头被她攥在手中。我像只迷途的羔羊被她牵引着一路尾随她,站在她身后,默默地欣赏着她曲线曼妙的背影。我甚至按耐不住,装作不经意地抬抬手,刚好触摸到那披散开来的如瀑布般的柔顺的直发。我注意到旁边那个形容猥琐的男人正用一种暧昧的目光不会好意地打量着我的面包小姐,表现出一头饥饿已久的豺狼捕猎温顺的小鹿时那种急不可耐的蠢样!我甚至可以想象出那头狼正用长长的舌头来回舔口水垂涎的嘴!这时候电梯门开了,她先走了进去,为了不让那家伙离她太近,我像只滑溜的泥鳅缩到中间,得意洋洋地用宽厚的肩膀挡在他身前,惹得那家伙直朝我翻白眼。面包小姐按了11楼,我紧跟着按了10楼。电梯停在了10楼,我走出电梯,在电梯门在身后合上的那一刹那快速转身跑向楼梯间。我爬上11楼,后背紧贴着墙壁隐蔽在出口处。听到电梯门开启的响声后,我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我屏息静听着高跟鞋蹬蹬地响起,接着,有个被夕阳的余晖拉长的侧影在另一面墙壁上一闪而过——我立刻就认出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身影!我听见一串钥匙丁丁作响,其中一把钥匙被捅进锁里,门开了,门随后砰地一声关上。我用耳朵判断出了是哪扇门,并在门前久久徘徊,想象着门那头的面包小姐正弯腰换鞋。我的鼻尖探寻着残留在指间的香味,那一刻,她那串钥匙中的任何一把都能打开我的心房,我只为她而开门。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梳理好凌乱的头发,穿了衬衣和牛仔裤,很难得地出了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我花了十五元钱从一个长相丑陋、神情严肃、态度恶劣的中年女人那儿买来一个小型的儿童玩具式望远镜。不过这个糟糕的女人并未影响到我的心情,因为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我就像个孩子似的一直兴奋不已。第二天清晨,我起得比鸟儿还早,这是否意味着我能有虫吃呢?我躲在窗前,将望远镜举到眼前,从那旧得发黄的窗帘缝隙中望出去,树顶像一片绿色的云朵,树上的叶子近在眼前,好像只要我一伸手就能摘到。那只廉价的望远镜俨然和我的眼睛融为一体,我那躲在暗处的灼灼目光始终定格在出现在那扇窗户的人上。面包小姐穿了一条宽松的玫红色的纱质睡裙,随着动作的起伏而轻盈摆动。她对着镜子,举起双臂将浓密的长发向后拢起,露出乖巧的耳朵和光滑的脖颈。她用牙齿咬住头绳的时候,我竟然卑微地冒出想要变成那根头绳的念头。她把脸凑到镜子前,用干净湿润的毛巾一遍一遍地擦拭,我心头又冒出想要变成那块毛巾的可耻想法,那样我的嘴唇就可以一寸一寸地吻遍她的额头、眉毛、明眸和吹弹可破的脸庞。

            有时候我十分懊恼地自责自己像个鬼鬼祟祟的小偷、一个十足的窝囊废,我曾不断地试着想要和面包小姐进行哪怕是最简短的问候或者交谈,可我一旦面对柜台后面的她时,便紧张得喉咙像闭塞了一样,千言万语都如鲠在喉。

            转眼间,夏天来了,我依然是那个隐藏在窗帘下的内心蠢蠢欲动的偷窥者。那天,我依然和我廉价的老搭档一起寻找猎物:瞧啊,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正坐在放在阳台的矮凳上,他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赤裸着上身,露出像鸡排似的瘦骨嶙峋的胸脯。一群苍蝇围着他转,好像在叮咬一块令它们垂涎欲滴的腐肉。这真令我泄气,没有人愿意看到这大煞风景的一幕——我想就算给他吃伊甸园的禁果,他也不会感到羞耻地拿起一块遮羞布来遮住他那光秃秃的、皮肤下垂的胸脯。

            我把目光从那不悦目的风景挪开,停留在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窗户上。这次,你大可以发挥你的想象力猜猜我到底看到了什么!面包小姐从背后环抱住一个男人的腰,那张我曾朝思暮想的娇媚的小脸蛋正温柔地贴在那伟岸的身躯上。那个男人转过身去将她紧紧搂住,用力地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吻了我曾在梦里亲吻了无数遍的光洁的额头、柔软的耳根、白皙的脖颈,就像航海家在地图上标注着他踏足过的岛屿。随后那炙热的双唇贴上如樱桃般红润的、微微颤抖的嘴唇,狂风暴雨般贪婪地吮吸着樱桃之水。激情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包裹着他们,面包小姐闭上双眼,迷醉地像快要融化的冰块一样瘫软在他怀里。那个男人帅气地用我曾演练了无数次的姿势横抱起她,右手放在她那纤细的、几乎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肢上。我想起头顶上盘旋而飞的鸽群,洁白的绒毛像飞散的蒲公英一样慢慢落入我的掌心,我的面包小姐此刻就像那精致小巧的羽毛轻飘飘地躺在了床上。他绕着床边走到窗前,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拉上了窗帘。哦,该死的!我低声咒骂着,除此之外,我无能为力。我狂躁得抓耳挠腮,脑海中却突然产生出一种荒诞的、不可实际的想法,甚至有些疯狂:假如房子的外墙都褪去了颜色,变得像玻璃一样透明,而我处在一个居高临下的、毫无缺陷的位置,充满欲望的眼睛完全可以一览无余地窥探到里面正在发生的活色生香的场面。尽管我不喜欢夏天热浪袭人的风,可是真如我所愿,天空中刮起一阵闷热的风,像一双欲望之手轻轻撩拨起了那道微不足道的屏障。在那如旗帜般微微摇曳的窗帘后面,一丝不挂的呈拱形的身躯、白皙的颤抖的大腿和紧绷的笔直的脚尖隐隐约约地显现在我眼前。

            这就是我的秘密,我的朋友,而且它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我很难受,我知道再次执起酒杯会让旧病复发,对此我一点都不担心,反正我已经是医院的常客了,躺在病床上的我仍可以嬉笑着和护士打招呼。不过在见到那些的可爱的护士之前且让我醉生梦死一回吧:就在刚才,我拿起酒瓶站在窗前边喝酒边向外望时,又看见和面包小姐在一起的那个男人的身影了。不信你可以拉上窗帘,取下被我藏在衣柜顶上的望远镜看一看。要是我估摸得没错,这会儿,他们的身体和灵魂已经合二为一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偷窥者的秘密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kbfil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