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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

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

作者: 风聆月 | 来源:发表于2019-10-24 19:11 被阅读0次
    文/从容

    太祖六年中秋,访友临安不遇,徘徊于西子湖畔。是时,秋风萧瑟,败坏一池荷叶,而堤岸游人不绝。闻孤山小亭有人谈诗论词,遂欣欣然往听。

    小亭十数青年才俊,或坐或立,除亭角一抱膝少年,皆彼此高谈阔论。

    或曰,太白诗篇瑰怪雄奇,当为第一;或曰东坡词句清丽动人,不失雄浑,比之李太白有过之而无不及;或曰,太白作《忆秦娥》《菩萨蛮》,气势雄伟,启发百代词曲,当在苏东坡之上;或曰,李太白作《忆秦娥》《菩萨蛮》真伪难辨,不足为凭;或曰,东坡诗词书画皆有大成,《寒食帖》名动天下、万世流传;或曰,李太白尝书《上阳台帖》,知太白不特以诗鸣也。

    两相争执,至于面红耳赤,举手投足间或有拳脚相交,信可笑也。

    我不欲细听,遂走苏堤,信步闲看,乃近黄昏。彼时游人几近散绝,堤上三三两两或依偎,或执手,而桥头唯一人茕茕孑立。视之,乃小亭抱膝少年也。时感无趣,因言戏之曰,李太白和苏东坡孰好?

    琼台夜未央

    少年窘然,乃反问,姑娘意下如何?

    答曰,小时遇李白诗篇,感天马行空、意象万千,胸中似潮流奔涌,觉天地渺小;成年见苏轼词句,又觉清新雅致,颇富哲理,如置身幽篁,又如仰卧溪谷,妙不可言。欲比较二人高下,诚难。

    少年浅笑,然也。此二人皆万千光年量不尽之银河中两颗耀眼明星,孰可辨出明暗?或曰此明彼暗,或曰此暗彼明,皆因距离与心境耳。

    少年之言颇得我意,然则心存调戏,仍发言挑之,曰,明暗或有不辨,爱憎可以直言,君爱孰更甚?

    少年笑对:我爱李太白之卧市长安喝混酒,亦喜苏东坡罐装五花作美食。

    我答曰:我爱李太白之十步杀一人,亦喜苏东坡之八风吹不动。

    言毕,两人皆放声而笑。遂偕行游湖,少年邀我同食,又邀同往西溪观览。期间谈诗论词,又兼叹息世态,言语投机,几无停顿,不察圆月之既升又垂,感慨时光之既快又少。既别,都有依依不舍,情知滴漏难熬,只约定天明再会。

    翌日,火烛未灭,便欲相见。岂料中途遇所访之友,急言情势变化,令我即刻遁形世外,待平复时机。念情势急迫,窃以为平复之日不远,即遁形远走;不意驱除鬼神之乱竟逾廿载,再现西湖已成寂寞之人。悲乎!因缘际会不得结果,一期一会真当宝贵。令我再回彼时,虽烹脔鞭锤,亦无可惧;纵然死里逃生,孤身立于断桥之上,只感寂寥无名。

    太宗元年,访故友不遇,行走白堤,观赏圆月,因居易诗句“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 感同身受,遂记之。

                              ——《重游西湖笔记》

    琼台夜未央

    断桥残雪,是闻名的西湖十景之一,诚然,冬日冷凝空气里的断桥自有一番孤独感,加上残雪点缀,更显寂寥。但我所钟情的,还是断桥明月,清光下的断桥。

    清光下的断桥,不止孤独寂寥,幽幽月光下,其实更寂寞,且清冷。走在月光下的断桥上,如果说,对面走来一位素衣古服的飘逸少女,我大概也不会惊讶。月下断桥,似无聊人的终极,月光下的断桥,几乎可以连通广寒宫。

    头一回见识断桥,正值金秋盛况,游人如炽。密密麻麻的游人如蚁群,覆在平矮慵懒的桥面上,当时只觉得断桥堪为一座美桥。然而,同游的汉服少女告诉我,“断桥最美的时候并不在于白天,午夜月黄昏,更有一番清丽姿态。”她的话应该不会错。

    终于成行,也并非刻意寻觅而往。只不过念伊人不在,寂寥难眠,便乘月色信步出游,不觉行至断桥边。夜里的景我看得很多,但如断桥圆月一般的景致,却极其少。我犹记得在梧桐黑障里一眼望见断桥的惊异。梧桐树叶开一角,便望见白盐铺地的一片光,由桥面反射而来,桥面之上是一轮明月,两者不言不语、两相映照,穿梭于古今,令观者心生“此月曾经照古人”之感。

    月是无情月,桥是石板桥,为何使人动情感怀?只因人的情怀在其中而已。伫立于桥头水边,望着梧桐黑影摇曳于水波上,心里不觉感伤。此景虽初次见到,此情却依稀记得。同样的月夜里,曾与伊人偕游,景致并不好,止溪流、黑山和一轮月、两片云而已,但在彼时,乃是历览的最佳景致。

    我记起苏轼夜游天承寺的手记,“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诚然,世间之欢愉,非为景,而以偕同之乐为念。

    “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而今,伊人不在,今后此月虽不独照我,也无人可与共赏。恰如月下断桥,穿越古今,除顶上明月,无所依傍。思索到此,唯觉清冷孤寂,与此景有所共鸣,才更觉得美妙非常。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此诚无聊之至高境界,闲步断桥上,亦复如是。

                              ——《午夜游西湖记》

    琼台夜未央

    一千五百多年了,青狐仍然改不了文绉绉的语气。也难怪,它住在山林里,我住在人世间。

    一千五百多年来,我不曾离开这里,就如同我生前一样。繁华如临安城,只消待在这里便可以知晓天下事。青狐倒是能跑,虽然藏身山林,每隔五十多年便来造访一次,听我说世间的见闻。

    一千两百年前,李白来了,他在湖边狂歌“好风吹落日,流水引长吟”;后来,白居易也来了,他最爱这绿杨阴里的白沙堤;又过三百年,苏轼也来了,他把这西子湖收拾得剔透干净。我就跟青狐说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文章诗歌,青狐听得聚精会神,两只眸子闪着月光。

    青狐不在的日子,我偶尔也“云游”四周。我喜欢去雷峰塔下做客,虽然那里除了僧侣游客没有别人。白素贞在几百年前升仙,留下了空洞洞的一座名塔。

    我更多的时候只是坐在桥头看月亮。月亮真是好,风吹云动,草长莺飞,无论世道如何变,月亮不变。一千五百年前它是这样,一千五百年后它还是这样。这轮月就是我与沈郁偎依床边时挂在窗口的那一轮。只不过它虽然一样,我却已经不一样了。

    所以,尽管我把青狐劝回山林躲避乱世,我自己也还是喜欢待在桥头,而不是在亭子里。亭里看不见月,桥头到处是清光。有一夜,我看到一个少年,就在这桥头看月亮看到了日月交替。

    青狐这次回来只隔了二十几年。她告诉我世间的乱象,上山的青年如南下的蛮夷,山林里几乎没办法遁形匿迹,如今才堪堪安定。我笑着告诉她,月亮还是那么圆,此间更有少年坐在桥头石墩陪我看了一晚上。

    青狐在我面前哭成了泪人儿。惊讶之余,我大概隐约知道了她为什么哭。世事更替二十载,淘尽了流年往事,只留下最金贵的人情,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但我无法安慰她,我连自己都安慰不了。时光转瞬千年,明月依旧不剩愁。每一回抬眼望明月,都难敌万端愁绪,我只能一次次在桥头裹紧衣衫。虽然我并不会感到冷。

    后来我把桥头让给了青狐。第二天过后,我再没见过她。

                                    ——《苏小小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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