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的女孩

上帝，把这么多不幸施加在一个女孩身上，是不是太过残忍？

你所谓的不幸，在她看来都是习以为常的必然。

原来上帝也偏心。

任何一座城都有个不成文的现象，意识中把事物分为贫贱和富贵，分为西北和东南；即便是座唯唯诺诺的小城。

印象中，凡是带着西北字眼的事物无一不是贫穷与荒芜。我这么认为，小麦也很有自知之明的点头默认；

和小麦认识很久了，她总是一面像个乐天派的嬉笑言谈，一面对于那些隐晦的事闭口不言。

面容如其名，小麦的皮肤带着麦子的黑黄色，不知道是营养不良还是天生古铜。

总之就是一个站在人群中看不到辫子的普通女孩。

或许是我的目光总是带着审视和另类的细腻，对于那些被公认的无需深究的美丽，我并不是多么在意。这是来自骨髓的自卑感，我深深的知道这些被千追万捧的，与我不可能有交集。

相反，我会把刻意的窥视当成无意的环顾，放眼那些角落里的平凡女孩。我给自己定义为一个理智的小偷。

第一次窥视小麦是在一次拔河比赛；一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女孩为什么力气那么大？

我说小麦是个普通女孩并不是说她不漂亮，与之相反有个很耐看的脸蛋，只是她的肤色注定让她低调内敛。

我摸着下巴用着似乎很随意的目光观察这个女孩，现在想来，那时心中是带着些傲意的，总感觉被窥视的人比自己卑微。想想可笑。

或许是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远远的对我一笑。

在我惊诧于这嫣然的巧合时，她已经走到了我面前，“嗨，你看我干嘛呢？”

对于突如其来的微笑，我陷入了短暂的失神，在我想到怎么回答时，她又走远了。

然而，其他人对于她的嬉闹不是很待见；这只蹦跳的兔子一路踢着石子走向别处。我感受着那股落寞，又看着她一脸欢乐。

我很佩服小麦总能很好的在外人面前控制情绪。

这种光鲜亮丽的“伎俩”，很容易撩动敏感的人试图挖掘她的背后。

那些忘记的都是美好的。

小麦说，四岁前她是幸福的，她有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天夜里正在酣睡的小麦突然被一声尖叫惊醒，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这么喜欢喝酒，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喜欢和爸爸吵架。

她能做的首先是躲避，其次才是哭泣。

像一个枪林弹雨中匍匐的士兵，像一只浑身是血的小兽蜷缩着身子奋力挪动。不知过了多久，她找到了一个倚靠，一根可以紧抱的床腿。

扯拉着皱褶的床单盖在头上，紧闭着眼睛让这个真实的梦湮灭在梦境，可她无论如何都防不住决堤的泪洪。我体会不到一个四岁的女孩掩耳盗铃的绝望。又或许对当时的她而言，这是习以为常的必然。

这一年父亲酗酒不再如以前，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她希望那是个弟弟。

愿望和现实终于偏袒了小麦一下。

小麦如数家珍的讲着这些，仿佛是电影中的故事，没有一丝停顿。我偷偷瞄视她的眼睛，寻找那徘徊的湿润，她不应该哽咽么？

“干嘛，看我眼睛干嘛？”

看着她如花的笑靥，我的心猛得一缩！为什么笑的如此真，一个苹果要经历多少日晒才能笑的这么甜？

那一刻来自男人本能的保护欲，促使我有种想要抱住她的冲动，我想变成那根床腿。

越是落后的地方，越是想要孩子，越是贫穷的男人，越是想要儿子。

小麦的父亲是这座小城“贫贱”与西北的代表；

想想也是，一个富贵的男人有酗酒打骂老婆的时间还不如出去快活来的实在。

上学期间没和小麦在食堂吃过饭，所以我不知道她的饭盒里是什么样。只是有一次请她吃饭时，她冷不丁的说了句，我吃过最贵的卷煎饼是你初三时有一次中午帮我买的，好感动。

如果没记错，那天我从网吧回来，路过校门口时随手买了两份卷煎饼回教室吃。

午休时间，空荡荡的教室里一个小女孩低着头一边吃辣条一边写作业。透过窗户，我特别想把她手里的辣条抢走，扔进垃圾桶！

我没想到只不过是加了一根里脊一根肠的卷煎饼会让她感动。早知道就多加点肉了。

世上真的有这么个女孩。

记得一次老爸无意中的经验之谈，娇生惯养的女孩 手指肚是圆润微鼓的，天天摸着锨杠干活的女孩，手指肚是扁的。

吃饭时我又一次瞄着她的手指，果不其然，不是圆润微鼓的，是微微凹陷的。动动脑子就能想到的事我为什么还要去求证？

有些人花更多的钱买更少的布料，有些人画更少的钱买更多的布料。

北冬烟寒。越是繁华的街道，白色的大腿越多。我和损友一边用灼热的目光给那些姑娘取暖，一边给自己取暖，心理充满鄙夷又直呼大爽。

我没见过小麦穿羽绒服，更没见过她穿毛呢大衣，小麦的冬天只有马甲和毛衣，貌似。

这一切我是知道的，可我更知道自己的能力；她挫着手，笑着说，不冷。

地球的最高峰，我的最低谷，西藏的夜晚很凉很短。

小麦的夜晚很冷，很长。

“女孩上学有什么用？”

她的高中是答应母亲以后供养弟弟上学，哭着求来的。如今大学要走远了，母亲有些徘徊不定，父亲更是冷冽如寒。

父亲阴着脸拿着水果刀坐在板凳上削苹果，小麦低着头等着训话。

“你想上学嘛？”

“想。”

“你上学有什么用？”父亲咬了口刚削好的苹果。

“说啊！你哑巴了！”

“……”

砰！

那个刚咬了一口的苹果狠狠地砸中小麦后背。

小麦说，我要是在这个家呆不下去了，去西藏找你行么？

我当时是答应的。

可此时此刻我又混着大学生的名头，像个纨绔子弟一样穿着人字拖在宿舍桌子前晃着腿，能做到么？那一天会很狼狈。

小麦助学贷款上了大学，开学是她爸爸送她去的，狠狠地风光了一把。

大学是那天夜里母亲摔碎了花瓶，砸坏了缝纫机争取来的。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没有走远，周末随时能回家割麦。以后也不会走远，还要供养弟弟。

小麦的册子中有些语录，被我偷偷抄了下来。

1、生病了怎么办？很好，等死。

2、千锤百炼的结果不过是千疮百孔。

3、不是所有浴火的都是涅槃，比如我是烧鸡。

我静静看着，没有评论……

只看到她在盛夏中衰败，却忘了她在凛冬中摇摆。

只看到她在烈日下逃避，却忘了她在寒风中刚毅。

荒芜中的一点绿，争艳时却沉寂。

有种草，柔若无骨，叫小麦。

有种草，颗粒饱满，叫小麦。

我说，小麦。还有什么比你更普通？

但不要忘了还有句话，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和小麦认识五年了，原以为对她了解很多，到了现在才发觉只有寥寥几笔。甚至更多的需要去臆想构造。

她经历的比这痛得多，多的痛。我知道，我不愿下笔。

那个内心落寞，又一脸欢乐的，低头踢着石子的姑娘会差么？欲享林荫，先受絮侵。

上帝并不偏心，

他能赐人富贵，只是小麦选择了坚强。

想用容祖儿的《挥着翅膀的女孩》当标题，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

我没读过那本书，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是青春励志的故事，小麦不比任何人差。

每个人的世界至少有一个赤脚的女孩，她叫小麦；

愿倔强的你们能赤脚扎根，愿你的保护欲不要带来伤害。

        —送给每个坚强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