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狗犬

您还在因为爱犬的走失而感到烦恼吗？搜狗犬中心成立五周年大酬宾，新客户尊享随机免单优惠，老客户更是有惊喜大礼相赠！

烂俗的广告词和三流的摇滚乐配上滋滋的电流声，让人听得有些反胃。我抬起右手，摸索着触到了那个带有螺旋纹的塑料旋钮，毫不犹豫地关上了这恼人的电台。瞬间，世界安静得就只剩下了，更加恼人的鸣笛声。

我摇下车窗，半倚着探出半个身子。目光所及的范围内，两个模糊的黑色影子首位相接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两辆重型卡车发生了某种严重的追尾事故。

我瞥了一眼手腕廉价的石英表，离回访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扭动钥匙，随着引擎沉闷的低吼，车开始磨磨蹭蹭地往路边挪。那个村子离这里只有三公里，走路过去或许更快。

车停在了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边缘，我伸手拿起躺在副驾驶的皮包，顺手摸了摸包里的那个金属制的小玩意儿，开门下了车。

不远处有一只脏兮兮的野猫，正瞪着黑色的眼珠看向我的方向，盯得我有些发毛。我从座椅的夹缝里拽出半截早上吃剩下的长棍面包，朝野猫扔了过去。我从没养过猫，希望它这顿晚饭吃的还算顺心吧。我关上车门，环顾四周，朝一个方向迈开了脚步。

我一边看着泥泞的小路，一边从包里抽出了一份档案，棕色的牛皮封面上印着微凸的碳黑色大字：“搜狗犬中心客户档案”。

作为一名搜狗犬中心的小职员，我的工作是接待新客户和走访老客户。薪水不高，干活不少，我准备跳槽，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要去拜访一位老客户。

橘红色的夕阳直射进眼睛，黑色瞳孔猛烈地收缩。我用手遮出一片阴影，依稀看见档案开头有用浓厚的墨水书写的一个名字：毕建生。我看着那张红底的一寸照片，回想起了这个人。

那天我的钢笔漏水了，正准备去换一只。然后毕建生就出现了，满头的白发和深深刻进脸颊的皱纹，让人看了印象深刻。他走的很急，嘴里不停念叨着，“程程......程程......”

后来我知道，程程是他狗的名字，那是他儿子送给他的七十岁生日礼物。他坐到我面前，紧紧握住我的手，用打颤的嘶哑的声音郑重地给我说：“你们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您放心，我们提供搜狗犬租赁服务，我们的搜狗犬都是基因培育的新品种，对于狗的嗅觉灵敏度提高了八千倍，一年内保证能找回您的爱犬。”我不熟练地说着昨天准备好的台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档案表格。

那页单薄的档案被风吹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混杂在了过往拖拉机的隆隆声中。我绕过那个险些将我绊倒的灰色石头，继续低头看向档案。

婚姻状况：丧偶

毕建生的妻子是难产死的。当医生询问说保大人还是保小孩时，他感觉天都塌了。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命运默认了后者。

家庭成员：毕建生（父亲），程程（狗）

这一栏空荡荡的，让人看的有些发慌。他做了三十年父亲，这个身份终止于他七十大寿的第二天，他的儿子遭遇了车祸，当场死亡。他抱着那只狗在墓碑前坐了整整三天三夜，回家又发烧了七天七夜。后来我才了解到，他的儿子小名叫成成。

地址：天龙区毕家村224号

我站在破旧生锈的铁门面前，反复核对着门牌号码。我将手伸进皮包，当确认那个金属的小玩意儿还在时，我伸手敲了三下门。

“进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门没有关，稍得劲就能推开。院子和前两年没有什么变化，除了一个斜插在土里的黑色木牌。我倾斜了身子眯着眼才看得清那四个大字：程程之墓。

或许他找到程程了，但是不幸它死了，又或者他放弃了寻找。我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屋。

那满头白发还是没有什么改变，皱纹更深了，脸色变得更加红润了。一只棕色的狗安详地卧在干枯身躯旁，抬头朝我旺旺地叫着。

“嘿！毛豆，你还好吗？”毛豆是这只搜狗犬的名字，相隔一年不见，它还是老样子。毛豆却像不认识我一般，将头别过一边。

老人将扇子放在桌子上，颤巍巍地站起身给我倒水。我接过水杯，连忙说客气。

“您现在找到程程了吗？”

“没有”

“您知道的，今天是三年合约到期的时候。”

“所以，我这给程程做了一锅肉，待会儿锅就开了。吃了肉，你再带它走。”老人浑浊的灰色眼珠蒙上了一层白雾，他一遍又一遍看着趴在身边摇着尾巴的狗，每一眼都像是送别。

“您叫它什么？”我听得有点儿糊涂。

“唉，习惯了，改不了。”高压锅尖锐的叫嚣着，老人踏着小碎步跑去房子另一边，那里有一个简陋的厨房。不消几时，一锅热腾腾的红烧肉就端在了桌子上。

浓郁的肉味涌进鼻孔，口水不自觉得从嘴角渗了出来。毕建生笑着递过来一双筷子，说道：“尝尝吧，这手艺是当初为了给成成他妈坐月子学的，后来也用不上了，唉。”

我推开筷子，毅然将肉端到了狗面前，从狗嘴里抢吃的，这传出去可不太好。

“您今天听广播了吗？我们搜狗犬中心最近周年庆，老客户都有惊喜大礼。”

“啊？什么......神秘大礼啊？”老人明显是听懵了。

“就是说，您这条搜狗犬可以不用归还了，它可以永远跟着您了！”

老人灰色眼球上的那层白雾终于凝成了露水，从眼角顺势滑下来，滴到花布缝制的衣领上，消失了踪迹。

我从屋内走出来，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又看到了那个简陋的墓碑。

现在我无比确定，程程找到了。

我半蹲着拍了拍那片土，摸出了皮包里那个金属制的小玩意儿，摆在了墓碑前。

那是一个搜狗犬的钥匙链，原本是要当做惊喜大礼送出去的。

可现在，还有什么比长久的陪伴更令人惊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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