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轻抚着桌上的白猫,思定片刻,细声道:“初一,咱们走。”
白猫瞬间蹿上他的右肩,随他避过人群,紧追紫色背影而去。
佼人坊的后院挺大,五进五出的院里栽满了银杏,树下的小径在月光下自呈一道曲折的银白,不同于前厅小楼的喧闹,这里安静得出奇,静得有些阴森。
文杨就躲在树荫下,初一却从他的肩上蹿了出去,跑进院子更深的地方。
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喵”的一声,文杨刚要跟上去,忽觉对面有人声传了过来。
声音更近些,文杨才看清楚,来人是刚从前厅台上退下的花魁关关,而她的旁边,便是那紫色身影。
关关道:“师姐可是多虑了?”
紫色身影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玉面灵官沈无极选在这里,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文杨心里暗道:“这女人又在盘算些什么?”
接着他又暗自摇头:“管她呢,先听听再说。反正事情没弄清楚,回去禀告师父,师父也不会相信。”
欧阳文铭当然不会相信,只因为,这紫色身影,正是佼人坊的梦夫人,也就是,他的情人。
天底下不知道佼人坊的人没有几个,但见过梦夫人的人的确不多,少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文杨很幸运,他就是这一只手中的其中一个,他又很不幸。
因为他第一次见梦夫人时,正半夜三更,在雀城。初一惊叫,文杨打开窗户,正好看见梦夫人从他师父欧阳文铭的苑中离开,她溜得快,文杨又担心欧阳文铭,追至一半便折回苑中,发现欧阳文铭正神清气爽地和自己对着棋。文杨询问,反被臭骂一次,说他无中生有想入非非。没多久文杨又碰见梦夫人,这一次他直接被关了三个月的禁闭。
后来大师兄才说,这女人,便是佼人坊坊主梦夫人,许是师父的枕边人,碰着师父的逆麟,他不倒霉才怪。
天底下最笨的事情,莫过于在某人面前说他情人的不好。所以此刻文杨什么也不打算做,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听见梦夫人说:“不过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既然雎鸠剑出世,那这一趟青灰岭势在必行……雎鸠剑,绝不能落入别人囊中。”
关关轻道:“雀城那边怎么办?师姐不怕欧阳城主置气?”
梦夫人道:“哼……关关,你要记住,天下最厉害的武器,既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女人。女人的笑脸,女人的泪水,女人的身体,甚至是有些时候她们说过的某句话,都能是武器,都能杀死人。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的任务只是把雎鸠剑拿到手。”
关关道:“如若沈无极不来芝麻镇怎么办?”
梦夫人道:“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文杨还想听些什么,可她二人已走远,想到初一还在里面,便折身朝里飞去。
可里面哪里还有初一的身影,只余下森森的黑暗,笼罩着这一个个充满淫欲气息的房间。
他正想先离开,却不慎碰到身旁的一盆迷迭香,花盆随力道一转,墙上却“咔咔咔”地响了起来。墙面打开,便见一架苍古雄奇的仕女图屏风,图中女子衣带飘然,气度高古,加上她座下的高头骏马,整个线条娇媚且脱俗。
文杨绕过屏风,便见一尊神龛,神龛里“尊师莫尘之灵位”在香火的熏陶中极显飘渺。他从神龛旁边的暗门进去,只见一条长长的甬道,沿着甬道下去,一股腐尸的气味扑面而来。走得更深些,甬道两边偶尔会有一架白骨,白骨在微弱的灯光下看起来诡异极了。
越往前走,白骨越多,当然除了白骨,还有尸体。新鲜的尸体,包括初一的尸体。
文杨抱起初一,它的猫躯还有些许余温,只是那双碧绿的瞳孔已然关闭,鲜血浸然了它胸前的白毛。
文杨双手狠颤,他的双眼已似喷出血来,目眦欲裂。
他说:“初一,我们回家。”
月光悲凉,回雀城的路也很悲凉,悲凉到路边的打斗声文杨都没听到。无数个疑团已扰聋了他的双耳,扰瞎了他的眼睛。
唯一还好的是,他心思澄明,他要给初一好好安一个家。
马蹄坳是一个好地方,一个安家的好地方,当然也是一个打架的好地方。
两条青灰的身影在坳中的空地上痴缠,剑雨缤纷,如银光乍动。
若不是文远一声“闪开”喝来,宛若神电的剑气定然劈向他的脚边。
文杨抬头看了看场中的二师兄,他已被逼至下风,对面白发苍苍的老道剑意却很凛然。
文杨把初一轻放在地上,抚摸着它道:“初一乖,等爹先去帮你二师伯打坏人,打完坏人再给你建新家。”
文杨站起身,拔出腰边的铜剑,朝着白发老者刺了过去。
他只听见文远道:“这就是雎鸠,小心些。”
文杨道:“原来是在这里,我天天在渡口守着,难怪尽做无用功,二师兄,你怎么发现的。”
文远道:“鬼知道这老头儿在城里瞎转什么,被我撞见了就跑。”
文杨道:“那肯定也是你眼红人家的剑,他才跑的。是不是啊,沈老头儿?”
师兄弟二人说得起劲,手里却不敢怠慢,只见电光火石之间,已交手数招。
沈无极笑骂道:“就凭你两个小兔崽子,也把老夫的剑抢了,那我这几十年的江湖不是白混了。”
说时迟那时快,雎鸠剑忽然力道猛增,好似虚空也被它划破,整个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
只听沈无极道:“老夫教你们一招,这招叫君子好逑。”
文杨觉得手中的剑都快脱手而出,连同他整个人都按捺不住要朝对方的剑尖送去,他呼吸困难,脚步虚浮。
眼见雎鸠剑就将从他的胸口穿过,他忽然觉得又一股强大的力道将他推开,一个趔趄,他单身摔倒在地,而二师兄文远,也摔倒在他手边。
只听沈无极又道:“这招叫在水一方。回去告诉欧阳城主,时机到了,雎鸠剑定会送去雀城,等着便是。”
沈无极说完,转身朝黑暗更深处走去。
见他走远,文杨这才急忙爬起来,扶起文远,道:“二师兄,可又大碍?”
文远摇摇头,却禁不住闷哼出血。
文杨抱过初一,守在文远旁边,看他调息一阵,好了许多,这才着手将初一埋在坳边的大石下。
文远问道:“初一怎么死的?”
文杨弱声答道:“佼人坊。”
文远喃喃道:“佼人坊……梦夫人……”
文杨答道:“嗯……佼人坊……应该是梦夫人……”
他低沉的声音呢喃在天边,天边已泛起丝丝黄光。
天将亮,人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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