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笙姑娘,小心。”磬音屈膝车前,让管笙踏上去。
“说过不用。” 管笙没踩磬音弓着的腿,往旁边一让,跨过一大步,踏到了地上。
她总是如此,不愿意麻烦别人。磬音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管笙瞥了他一眼。
“没事!没事。” 磬音赶忙道。
他们面前是数千级石阶。
管笙轻轻提起白裙,踏上台阶,微微回头道,“最好没事。”
这是在关心我吧。要说起来,每次管笙都是一样,脸上一副冷漠的神情,言语也十分简短,一开始与她接触,都会以为她冷酷无情,可久而久之,若仔细体会,就会发现她皮囊之下的东西。
磬音想着想着,发现自己已经被管笙落下好几十级台阶了,赶忙追了上去,“管笙姑娘!等等我!”
管笙确乎走得慢了一些。磬音三步两步跑到管笙旁边。
管笙道,“成了婚的人,哪还有叫姑娘的。”
“成了婚也是姑娘啊!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管笙姑娘。”
管笙把头转了过去,加快了脚步,沉默许久,道,“什么时候走。”
“啊?”是什么时候回家的意思吗?“听姑娘的。不过,也不能太晚了,否则那些下人又要传些有的没的...”
“你什么时候走。”
磬音愣了一下。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管笙姑娘。我是不会走的。永远都不会走。我要一直跟着姑娘!”
自从跟了管笙,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走,更没想过管笙会这么问。
“你娘呢?”
“有我姐姐呢!逢年过节,我也会回家去探望的。我娘身体也很好。再者说,她也想让我干点儿‘正事’...”
“该成婚了。”
“啊?不。啊...怎么会呢?管笙姑娘,我...年纪还小,不着急的。”
“是吗。”
已经到了台阶尽头。是一个小屋,由竹子搭成。还没进门就闻到香的味道,清甜中伴着一丝苦涩,悠远婉转,似在娓娓道来。
管笙在竹屋门口站定。
“先生,管笙姑娘到了,” 磬音向屋里通报。
“进来。”屋内传来低沉的男声。
管笙这才提着衣裙,跨进屋里。
磬音从身后看着,管笙的白色衣裙被麻利地掀起一角,又坠落下来,整个过程十分简单,可又有种不紧不慢的美感。白色的鞋上绣了一朵红海棠。这是管笙大婚前绣的,她说,海棠,喜庆。
这扇门,姑娘已经走了十多年了吧。磬音在一旁算着。自从他跟着管笙,她就常来这里。一开始是每隔几日就来一趟。后来,变成每月一次。再后来,就是过了大半年才来。磬音十岁就跟着管笙,当时,管笙十三,家里正在说媒。管笙不愿嫁,便经常躲到先生这里。
过了两年,管笙逐渐变了主意,整个人也变得沉默寡言了。她突然就合着家里的意愿,嫁给了知府钱大人。之后,便更少来这里了。
小竹屋内只有一扇窗户。管笙在窗前,认真地磨着墨。对面,她的先生在写字。
在知府,研墨从来都是下人干的活儿。可管笙在这小竹屋里给她先生研了十年。要是我,早就坐不住了,磬音心里嘀咕。这老头儿也真是,虽然是管笙姑娘的老师,可毕竟姑娘现已是知府大人的妻子,老头儿也该守点规矩吧...
说起来,这老头儿在姑娘大婚的时候就没来。在花轿上,姑娘偷偷问了我好几次“先生在哪里?”。在哪里... 这家伙根本就没出这破竹房吧?就算出来了,也指不定在哪座青楼里寻欢作乐呢!姑娘知道他没来之后,只说了句“知道了。” 兴许姑娘也没对他抱有多大希望吧。毕竟,这老头儿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辛苦了姑娘,在那之前,还专门亲自跑了一趟,给老头儿送请帖...
“磬音。” 先生打断了磬音的思绪。
“在,先生!”磬音打了个激灵。
“姑娘已经成婚,不是该叫知府夫人的嘛?”
“是!”
管笙研墨的手停了,半晌,道,“在先生这里,竹离一直都是孩子。” 竹离,真是个久远的名字,记得应该是先生给姑娘取的字吧。后来姑娘大婚,也用不上什么字了。
先生头也没抬,继续写他的字,“成何体统?竹离也别再叫咯!”
管笙没有回话,静静地看着先生写的字。
“竹里馆?”
“嗯。”
“这么看来,先生倒是与王摩诘有几分神似。”
“什么嘛...说得像你见过他似的。”
管笙微微一笑。此刻,突然风起,管笙垂于鬓边的碎发随风轻摆,拂过面颊。几缕发丝之下,一双眼睛透着光,不知是来自她格外乌黑的眼珠,还是透窗进来的阳光,亦或者,是她从未向人透露过的那片心底静潭。
万籁俱寂。过了好久。
“先生。我今后都不会再来了。”
“哦。” 先生短促地抬了一下头,“哎,真是长大咯!”
“先生有什么要对竹离说的话吗?”
磬音起身,正要出去,却听先生道,“喂喂喂,你这小子出去干啥啊?倒点茶啊!这么没眼力劲儿... 在知府大人那里怎么待下去的啊...”
这个死老头!!!!!我这不是给你机会单独跟姑娘说话么!
“哎。竹离。竹离啊...是个好名字...” 先生笔下一顿,仍未抬头。
“先生,茶!” 磬音道。
“先生,那我走了。” 管笙起身。
“喝完茶。你把茶喝了再走,” 先生道。
“是,先生。”
……
正午时分。是最热的时候。也是先前管笙每次离开先生家的时间。之前磬音问过,既然管笙喜欢来这里,为何不多待些时辰,管笙只说了两个字,“不好”, 让磬音一头雾水。
不过,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终于不用再见那个臭老头子了!磬音把管笙扶上车,自己轻身一跃,在车前坐定,一挥马鞭,哼着曲子,直奔府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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