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勿行看清楚方才的暗器是三把飞刀,虽然知道方位,只是天黑没有光亮,看不清来人躲在哪里。及至回头看孙宛悠,已经趁着邢勿行分神的一瞬间逃走了。
天黑林密,邢勿行在竹林中不辨路途,正踌躇间,听得有悠扬的琴声穿林而来。他循着琴声,望见远处有一点亮光。向着亮光走了十多步,眼前一亮,六角亭赫然在兹,亭上有一盏灯笼,上绘美人采莲图,旁书《采莲曲》,蝇头小楷甚是雅致。
抬头远望,湖上一叶扁舟顺水漂流,舟上有一小桌,桌上一盏灯笼,一张伏羲琴,一人在桌后抚琴,距离稍远,且光线不明,看不清楚其人长相。
琴声悠扬婉转,似有女子于月夜私语,时而惆怅,时而喜悦,盼望中尤带着羞涩。
邢勿行不通音律,只是当此之时,也被琴音吸引,沉浸其中。
邢勿行脱口而出,朗声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忽听舟上清音传来,唱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邢勿行原本只是有感而发,没想到会引出舟上人表白。邢勿行生性豁达,从不曾将儿女私情放在心上,此情此景,却着实触动了他的心弦。
歌声已住,琴声渐远,笑声如山间清泉缓缓流动,舟上人说道:“灯笼一盏,送与邢大侠照明,后会有期!”
邢勿行听得声音似是华玉瑶,只是舟已远去,灯笼之光如暗夜飞茧,萦绕在他心头,轻轻拨动心弦。
回到三河镇时,已将近正午——邢勿行前夜到秣陵镇,造访了孙府。孙府老爷孙隐之对于孙宛悠与红袖添香派之间的事一无所知,至于与商瑾铭结亲一事,倒是全然知道。
先是,商瑾铭向孙府提亲,孙宛悠一口回绝,之后,便称有事,就离家了。孙宛悠拜入红袖添香,常在江湖行走,因此,孙隐之也不以为意。谁知,几天后,商瑾铭亲自带着聘礼,再次提亲,孙隐之本想拒绝,孙宛悠突然回来,并应下了亲事。
定下亲事后,商瑾铭急切异常,着人选了吉日,定在半个月后。孙隐之觉得太过急促,孙宛悠却并不见怪,凡事都顺遂应承,只待吉日一到,花轿临门。
原本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只是没想到成亲当夜,商瑾铭就出了意外。孙隐之只有这一个女儿,爱女心切,听到消息,就派人到孙家将孙宛悠接了回来。
孙隐之歉然道:“回家后,小女说是有事要办,就出门了。至于去哪里,她一向如闲云野鹤,我也没有过问过,实在是不知道。”
至此,商瑾铭一案已经水落石出,案犯确系华玉瑶无疑。商瑾铭首次提亲,拒亲的是孙宛悠,其后同意提亲的,则是易容之后的华玉瑶。而其目的,就是为红绡报仇。
案件已经明朗,邢勿行却有了“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惆怅。
缓步回到成全客栈,此时将近正午,客栈里三个人正忙得不可开交。老板成全,白面微须,眼蓄精光,虽然两鬓已有白发,仍可见其年轻时英俊之色,身形矫健,虽是一身布衣,举动间流露出岿然气势。此时他也把算盘撂在一旁,帮着跑堂伙计阿愣奔走于前堂与后厨之间往来送菜。
阿愣是客栈里唯一的伙计,原名并不叫阿愣,其身形魁梧,长得憨实可爱,说话时直头愣脑,时常冲撞了客人,成全夫妇说了几次也没有长进,无奈感叹:“阿愣!阿愣!”叫得多了,就把阿愣当作了名字,真名倒被人忘却了。
成婶虽然与成全年岁相仿,头发依旧漆黑光亮,面上也不见皱纹,略微发福的身姿也不见失了轻盈,圆润的脸上反倒更添了风姿,说话如珍珠落玉盘,虽然时常唠叨,也不令人厌烦。此刻她在后厨正忙得脚不沾地。
眼看众人都忙碌着,邢勿行将马牵到后院系好,换了家常衣服到厨下帮忙。成婶见到邢勿行回来,长舒一口气说道:“总算是有帮手了!”说话间,手上锅铲运作不停,“我跟你爹说了好多次,再请个人回来帮忙,他就是心疼钱!给你娶媳妇的钱早就存下了,我们两个都是半入土的人了,要那些钱做什么!”
成婶手足并用,竟然不见一点慌乱。邢勿行煎炒烹炸也是信手拈来,听着成婶唠叨只是笑而不答。
“还有你呀,凡事老成持重,在江湖上有侠名,在衙门里有威信,怎么就没有个可心的女孩子带回来呢?我和你爹也不苛求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只要人贤淑懂事,能和你真心过日子就行。前两天后街的王婶来说媒,说她娘家侄女长得乖巧——”
成婶自顾自说了一车的话,回头才发现邢勿行不知何时已经做好了菜,端着到前堂去了。
前堂人声鼎沸,食客吆五喝六正吃得兴起,突然一个人惊慌失措地闯进来,正撞向邢勿行手里的托盘。邢勿行脚下飞快向后退了两步,身子向右侧转,躲过了来人。
那人本是慌乱不择路途,闯入客栈猛然见到有人端着托盘正与自己走个对头,挥舞着双手想要把他推到一旁,未曾料到他会躲开,手上用力过猛,一时失了重心,眼看就要结结实实摔在桌上,突然衣领被人抓住,身子直挺挺的向后,及至站稳脚跟,才知道是方才端托盘的人出的手。
邢勿行见来人面无血色,两眼无神,头发凌乱,衣服上脏污狼藉,行动中脚步虽然杂乱,仍能看出是有武功在身的。
客栈中众人都转眼向门口望去,想看看是怎样的穷凶极恶,能把一个习武之人逼迫到如此地步。
只见门口处光影微动,一个少年缓步踱入。那少年年纪二十上下,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寻常女子也不及他精致。
众人皆讶异,这样一个玉琢般的少年,竟然能把先前那人吓得三魂掉了二魂?
少年见邢勿行在场,嘴角立时含了笑——整个人越发地温润如玉——快步走到邢勿行面前,亲热的唤道:“大哥!”
邢勿行先是一愣,复喜出望外的笑道:“正君!五年不见,长高了好些!”忙放下手里的托盘,挽住少年双手,“快随我去见爹娘!”
少年一滞,向邢勿行笑道:“大哥,待我处理了这个人,再见爹娘不迟!”说完,如剑目光望向先前那人。
那人被邢勿行拉住,才定了定神,忽然又见少年冷面相视,一身的力气都化作虚无,双膝跪地,颤栗说道:“霍公子,您说过,只要小人能在您之前跑到成全客栈,就放过小人!您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少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堂堂的‘如风剑’就是这样不堪吗?”
客栈中多有江湖中人,都晓得“如风剑”邱如风,一把剑快如风,杀人无形,在江湖中也是有名号的,没想到竟会落到如此地步。
霍正君正色说道:“我霍正君一言九鼎,从此以后,不会再为难你!你可以走了!”
邱如风听得霍正君奚落,深垂下头,只恨不得眼前地面有缝,能让他钻进去,避过这一时羞辱。又听得他说不再与自己为难,且放自己离开,顿时如遇大赦,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客栈。
邢勿行挽住霍正君到后院,成全夫妇一见,也是喜出望外,吩咐阿愣收了堂上食客的饭钱就打烊,又亲自到厨房做些精致小菜,为霍正君接风洗尘。
霍正君也唤成全夫妇为“爹娘”,只是也与邢勿行一样并非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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