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看到这个男人眼里装着麻木和懦弱,却又能分辨出他眼里巨大的悲痛。
十五岁女高中生因遭受校园暴力而自杀的案件一出,主编就把摄像机扔到我车里催我快去孟梁村。
死者遭受校园暴力的视频是前天传到网上的,视频里柔弱的女孩儿被几个女生围在学校厕所里轮流揍。今早就得知这个被揍的女孩自杀了,是在家里自杀的。
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主编,推起我来毫不费劲,她把工作证往我脖子上粗暴地一戴,“大刘,记得去的时候买点小礼物什么的,毕竟人家刚丧女。”
我低头联系扛摄像机的王涛,砸吧砸吧嘴道:“知道人家刚丧女,还让我趁这个时候采访?”
“咱做媒体的也是要生活的嘛。”
“那怎么不让我去学校?”
“我让那个实习生去了,我可不想让人家刚来就承受心理压力。”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
“记得报销路费。”我擦了一下手机屏幕,不小心按到了相机,屏幕上出现我因加班而略显疲惫的脸。
主编给我比了个OK的手势,“那是必须的!餐补给你多加点儿。”
“好嘞!”
驱车两个小时,这辆跟了我两年的越野终于驶入孟梁村。村子路旁的玉米比人高,刚下过雨的天蓝得很,路也泥泞得很。村口没有人,也不好打听受害者住哪里。车停在村里几分钟,才等来背着药桶进村的妇人。我向她打听受害者的住址,她擦了一把汗给我指了具体的方向。
“谢谢啊大姐!”我挥手跟她致意。
她扶了一下破了个洞的帽檐问:“你们是记者吗?”
“对,我们过来采访一下。”我指了指开了一会儿的摄像机。
她看了一眼王涛扛着的摄像机,皱着眉说:“今天已经有好几家记者过来采访了,不是我说,小娟刚走,你们这些记者就来采访,多少不太合适。她明天就被送去火化了,你们非堵着张老头家的门,说难听点儿,小娟真是死也死不安生。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这些大人物就体谅体谅张老头吧。”
我听完这位大姐的话,第一反应是竟然有人比我们还快。既然是其他记者,那估计就是县城里的媒体。
我抱歉地笑笑,“对不起啊大姐,我们不会打扰太久的。”
那位大姐嘴里不知道咕哝了什么,背着药桶离开了。我挠了挠头,握着方向盘开往受害者的家。
到达地点后,我看到一辆印着熟悉媒体logo的车也停在路边,看来我们还是不够快。
“涛,待会儿把鸽子也喊上。”我拔下车钥匙准备下车。
王涛扛着摄像机开门下车疑惑道:“鸽子不是请假了吗?”
“请假也得把她喊上,她写得快,一会儿你跟她连线直播,让她写完赶紧发,这热度咱得抢上。”
受害者门口有很多深浅不一的脚印,我脚一落地,裤腿就被甩上很多泥点儿。我看着摄像头,拿着小话筒开始解说。
“我们现在来到了受害者的家里,可以看到受害者家境十分贫困,门口这里应该是堆放柴火的地方。掉漆的铁门还破了几个洞,院子里只有少许地方是砖路,居住的房子还是很老旧的瓦房……”
院子里的人不少,除了记者,还有一些往我这里看的人,看样子应该是村里过来帮忙处理丧事的人。我看了一眼似乎已经结束采访的记者,然后走向人群,问受害者家属在哪。
他们给我指了指瓦房,屋子里盖着白布的木板旁坐着一个大概60多岁的男人。他坐在化肥袋子上,盘着腿,佝偻着身子,面无表情。
木板上应该是小娟尸体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走向那个男人。
如果这个男人60岁的话,那小娟出生时,这个男人就4、50岁了?看来是老来得女,但此番丧女……
我想起了那位背药桶大姐的话,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突然没有采访的欲望了。
“您好,请问您是死者的父亲吗?”我蹲下身子,把小话筒递到离他近一点的位置。
他没有看向我,而是望着木板上的尸体。沉默了一会儿,他回答:“是,我是。娟死了,娟是自杀的。”
“请问您对于她在学校的事了解多少呢?她有没有跟你反映过她曾遭受校园暴力呢?”
“我不知道,她上星期去学校的时候还跟我说,‘爸,我这个月月考肯定考全班前三。’谁知道她为啥肿着脸跑回来,还自杀了。”他看起来像个可怜的老头,但说话时,语言里并没有太多情感。
“冒昧地问一句,死者的母亲在哪里?”
我问完这个问题,这个男人突然扭过头看向我。
我看到这个男人眼里装着麻木和懦弱,却又能分辨出他眼里巨大的悲痛。
“小柔,小柔死了好多年了。小柔也是……”他的眼神黯淡起来,“小柔也是自杀的。”
来帮忙料理丧事的村里的人问外面的记者:“这个人跟你们是一起的吗?”
记者说:“不是不是,只是同行。”
院墙外的狗叫了几声,紧接着村子里几声微弱的犬吠声也响起。
温柔来到孟梁村时,是20岁。
那时她肚子里已经怀了张娟,而牵着她的手走入这座瓦房的张建强,是4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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