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钟左右,我和妹妹穿好衣服,刷牙洗脸,下楼去,天还黑黑的,好安静。妈妈在黑暗中的说话声觉得好响,虽然她已经是小声说了,怕吵醒了孩子们。她说:“钥匙在消毒柜上面,开了门后把钥匙放好,门带上就可以了。”
我说,知道了。
妹妹拿了钥匙开了门。顺便拿了一点面包。
坐上车后,我们向着黄陂出发。阿公在七点钟就要下殓了,我们去送阿公最后一程。
从这里上去大约十五分钟,二十公里不到。一路上没什么车辆,静静地。远处的山还是一片朦胧。过了白泡桥,看到河水安安静静地,像是睡在母亲怀中的小宝宝。河上面依然是很多讨厌的浮苹,像厨房里的小强,怎么也灭不净。这桥太短了,几百米,一下就过去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吧。汽车呼呼沿着依山的公路转了几个弯。公路两旁边的树拼着命往后倒。秋天收割后光秃秃的田野,应该会有早起的鸟在找虫子吃吧,关着窗看得不是很清。早上,乡村的早晨都是被窗外树上的鸟吵醒的。窗外其实没什么可看的,但我眼睛还是盯着外面看。希望找到什么值得看的东西。天上零星的星星显得更寂静。我只听到汽车开过时呼呼的声音。
在即将天亮的早晨,我们来到了黄陂。找到那条小巷进去,车速慢了下来。看得很清楚绿绿的一片菜地。种在水田里的芋头的叶子低垂着。从菜地绕过去就是禾坪了。等一会要在这里举行阿公的追悼会。他在这世上活了九十五年。很多人说他有福气,吃国家的吃到老,一点也不给家人负担,要长命百岁。我们每次上次他家,他都很高兴。虽然后来的日子里他不怎么认得出我们了。听力更差了。直到他摔了一跤,一病不起,就这样结束了这个多难的人生。
这个地方真是陌生又熟悉。小时候会经常来。但自从阿公阿婆搬到镇上去后就再也没来了。没想到再来这里时,是个伤心的送别。这些房子多旧了,里面天井里都长草了,瓦片边缘也是,生长了一些植物,有一株不知名的还开了花。给整个围龙屋供水的井依然在那里,像是守护神守着这个老屋。
大门口吹喇叭吹得很响。经过前厅时,匆匆看到靠墙放着的幡,上书喳、嘛、呢、叭、咪、畔六字还有一面写着死者的名及多少世。桌子上放着阿公的遗像,笑容可掬的看着这个冷漠的世界。
我们到的时候阿公已经下殓了,装进棺材里了。前面有队人进来,仪乐队的围着棺材吹了一圈,然后有人抬起棺材往外走。我们赶忙穿上孝服。跟着大家一起走到外面的禾坪。
禾坪里地上早铺上纸皮,棺材放中央,前面放音响。当我们跪下后,移民房合群楼书记念了追悼文。因阿公生前是小学校长又是党员,悼念词说他对教育事业贡献大且他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值得所有人尊敬及怀念!
听到这些我们都哭得泣不成声。周围的一切都像是空的,只闻到哭声。三叔作为家庭代表边哭边念了几句悼词。接着音乐响起,仪乐队的女人边随着音响里的歌曲:相见时难别亦(也)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泪始干…….
东风无力的百花残。这歌怎么这么熟悉,怎么现在丧礼放这样的歌了。那些鼓乐队女人还跳舞了。一边很是伤心,一边看到这样的歌舞又觉得搞笑。我们需要这样的一个仪式来表达我们的哀思。生前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我们无法去回想,只是在他离开时,以热闹隆重来送别。好像这是必须显露的一份明明白白的心意。
举行完了追悼会,六个杠夫,一边三个,迈开小步,抬起棺材。走前面的是阿公的儿子孙子,接着是孙女,后面是外甥,锁呐声一直很响亮,震荡在乡间。有人站在家门口看。有人紧闭着大门。前面的鸣炮车也是一直放着炮,还有鞭炮,一路噼啪燃烧过去。烟雾散在楼房、田野,飘散在四周。有时候他们走进拐弯,看不见了,不过总看到高高的幡及那只绑在棺材上的公鸡。一直沿着移民房那条村道走到大马路。大马路还要继续往前走。这每多走一步离永远地分离就越近一步。
三跪四拜之后阿公还是离我们而去了。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看着灵车远离视线。很快就汇入车流之中。只看到一个黑点。这时已是七点多了,天已大亮了。公路上多了很多车。
我拉着妹妹的手,我们一直拉着手,泪眼朦朦地慢慢走回去,觉得全身软绵绵没有力气。
大家一路无话。
我只想回家。
带着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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