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生不相守

作者: 58bb02057a1c | 来源:发表于2018-06-05 10:01 被阅读13次

    1

      最近苍岚山闹了个大新闻:苍岚山中的山妖大姐大白楚,从九天之上带回来一个倾国倾城的男人。

      

      那天,苍岚山所有的妖精都去围观白楚看上的人究竟有怎样的风姿。只见那人右眼下有一颗泪痣,性格孤僻,不大爱笑,但的确是芝兰玉树、眉目如画,无愧那流光溢彩的火凤凰真身。

      

      苍岚山难得有凤凰族人踏足,白楚笑嘻嘻地接受着众人的目光洗礼,大大咧咧地挽着沧祭的胳膊,顾不上对方眼底昭然若揭的冷漠。

      

      行至无人处时,沧祭冷冰冰地把自己的胳膊从她臂弯处抽回来,琥珀色的眼珠看向别处:“装够了吗?”

      

      “够了够了。”白楚眨眨眼,从荷包中掏出一枚暗红色的珠子递给他,那珠子隐隐含光,一看便知名贵。沧祭神色略微缓和,接过来小心地放进了袖中。

      

      “多谢了,菜刀妖。”

      

      白楚一听这话便跳脚:“我有名字!不要菜刀菜刀地叫!”

      

      沧祭漠然道:“你叫什么名字,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他心中默默数了数珠子的数量,心中盘算着还要收集多少。白楚侧头凝视他蹙眉的神色,眼睛里都闪着噼里啪啦的火花。

      

      花了无数珠玉才雇来凤凰族中最好看的男人陪自己,本该笑靥如花如胶似漆,这冷漠劲儿倒显得像是被她强抢来做压寨夫人似的。

      

      但看着沧祭的脸,就算是他充大爷,那也是国色天香的大爷。她白楚觉得赏心悦目,并不打算计较。

      

      白楚住在苍岚山的山腰处,她是这里居住时间最久的妖,山中许多精怪都受她的照拂,她自己盖的竹楼也是精致非常。她带着他来这里,一脸骄傲的模样。

     

      里面倒是宽敞,但大约是白楚自己独住久了,桌子上丢着各色外衫和裙裾,随处可见翻了一半的书籍,花瓶摆件横七竖八,床榻边竟然还丢着两只毛笔。白楚艰难地拨开揉成一团的毛皮大氅,强行腾出一块空地,笑眯眯地说:“阿祭,不要客气,随便坐哦。”

     

       凤凰最喜爱干净,沧祭想到将来要住这个地方,和一堆修行杂乱的山妖为伍,便觉得未来一片晦暗无光。


    2

      自古以来天地万物吸食日月精华修行得道,多数是树木花草,走兽飞鸟,再不济也是翡翠白玉,花瓶宝剑。那都是长年累月历经生死才生出的灵气,少有天天沾了烟火气息还能成精的。可白楚偏偏就不一样。

      

      她的真身是几百年前工匠打造的一把普通菜刀,不知怎地修成了人形,在苍岚山安了家。

      

      与凤凰沧祭的相遇既是巧合也是注定。白楚一日出门,丢了一颗避水珠,她沿着路去找,正看见沧祭拿着那颗珠子细细赏玩。

      

      沧祭孤僻寡言,与其他凤凰族人并不相熟,独独爱收集珍奇的珠玉,而白楚虽然身份比不上他尊贵,却在几百年里四处游历,广结好友。她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妆匣,里面各色稀罕的珠子几乎晃花人眼。

      

      沧祭盯着白楚的妆匣,白楚盯着他,于是两人达成协议。沧祭随白楚去苍岚山小住,而白楚每日要送他一颗珠子作为报酬。

      

      以往总见世间男子以钱财为代价使女子委身于自己,现在这情况颠倒了过来。白楚托着下巴看风华绝代的沧祭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活,深深觉得自己走在了时代的前端,每天都喜滋滋的。

      

      沧祭依然神色冷淡,白楚住楼下,他住楼上,无事绝不出门,只一遍遍地数自己的珠子。白楚便笑他,最喜欢金钱的地灵鼠都没他这样财迷。

      

      晌午,沧祭依然在数自己的珠子,突然听闻脚下“轰”的一声响,硬生生把他手里拿着的夜明珠震落,骨碌碌滚了好远。沧祭眉头一皱,捏了个诀瞬移到了楼下。

      

      白楚拿着一把锅铲,梳好的发髻乱七八糟,白净的脸上已经黑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面前的平底锅被炸了个洞,正冒着浓烈的黑烟。

      

      见沧祭来了,白楚笑嘻嘻地端着盘子上前:“今天去河里抓了两条鱼煎给你吃,我做这个很拿手的,你尝尝?”

      

      沧祭看着盘子里黑成一团的东西,眼角抽了抽。

      

      “凤凰以金玉为食,不吃这个。”他淡定地扯谎。

      

      白楚的眼底划过失望的神色,她一张脸都被烟熏过,唯独一双眼睛清亮如昔。此时肚子突然发出了饥饿的响声,她脸一红,所幸沧祭看不见。

      

      她一大清早出去折腾到现在,就是为了弄这个?大约是白楚的模样太狼狈,沧祭万年漠然的心底乍然生出一点儿哭笑不得的暖意。

      

      他取过厨房的另一口锅,冷淡道:“去外面坐着。”

      

      一炷香时间后,白楚万年空空如也的餐桌上破天荒地出现了四菜一汤,她一边擦脸一边夸他:“都说君子远庖厨,没想到尊贵的凤凰族竟然还会做饭。”

      

      沧祭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学会这些的,仿佛生来便拿手,但给别人做倒是头一回。

      

      “连做饭也不会,亏你还是菜刀妖。”

      

      “……能不这么叫我吗?”白楚小声抱怨。

      

      沧祭静默地坐在一旁看她狼吞虎咽,他从未给女子做过饭,几百年来都是他一人,吃饭于他不过是例行公事。可眼前的姑娘吃得那样开心,直直暖进他心里去。

      

      白楚清亮的眼睛看着他,眼底藏着他读不懂的情感,沧祭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仿佛他在她的面前毫无秘密。


    3

      沧祭来到苍岚山的第五天,南海的九公主然镜便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容色娇艳的美人在白楚的竹楼前,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早在之前然镜便一直缠着沧祭,听闻心上人被几颗名贵的珠子拐到这偏僻的深山和一群妖精同吃同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龙宫素来以遍藏珍奇宝物而出名,然镜把一袋子鲛珠和宝石珊瑚洒了一地,连白楚看了都心疼,她却眼也不眨:“沧祭,龙宫最不缺这些东西,你若喜欢便随我回去,天上地下的珍奇全都给你。”

      

      她上前一步,细声细气道:“你知道返魂玉吗?世间独此一枚,只要你离开这里,我便送给你。”

      

      沧祭眼底一凝,显然是有些心动,可最后还是慢吞吞地摇头:“我与菜刀妖有约在先。”

      

      他本以为白楚作为东道主会说点儿什么,再不济也得拿个扫把把不速之客轰走,谁知白楚正眉开眼笑地捡拾然镜撒在地上的珠子,拾完了还眼巴巴地看着然镜,期盼她再丢点儿珠子出来。

      

      然镜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沧祭只说有约在先,白楚忙着占她便宜,谁也不想理她。而陆陆续续来看热闹的小妖越聚越多,九公主丢不起这个脸,便又气势汹汹地走了。

      

      白楚失望道:“你能不能跟她说说,下次来的时候多带点鲛珠。”

      

      沧祭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谁能这么不分场合地占便宜,语气里便带了鄙夷:“那些珠子有什么稀罕的,白白叫人笑话你。”

      

      “我耳朵不好,谁笑话我都听不见。”白楚也不恼,笑容满足而骄傲,“有更多珠子的话,你就可以更久地留在我身边了啊。”

      

      她的神情那么认真,沧祭微微一怔,闭上眼没再说话,转身上了楼。

      

      夜晚沧祭睡不着,有小石子在砸窗棂,沧祭起身去看,只见白楚踩着一楼的房檐跌跌撞撞地来到他窗前,一脸神秘地打开了一个青瓷瓶儿。

      

      瓶中装着的无数萤火虫顷刻之间飞了出来,星星点点地在他房中飞行,月光轻轻照进来,显得白楚的眉眼很温柔。

      

      她轻声道:“这些萤火虫都送给你。阿祭,我有名字的,别再叫我妖精了。”

      

      萤火虫停在沧祭的指尖,他看着这些美丽的小东西飞上白楚的青丝,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就在耳边。

      

      “白天我是不是让你生气了?”她的眼底有一点恍惚的神色,怯怯地说,“阿祭,对不起,我就是想让你多在我身边留一会儿。”

      

      这句话让沧祭的理智乍然回归,他拂开了指尖的萤火虫,眼神恢复了漠然冰冷。

      

      “白楚,放弃吧。”他的表达干脆利落,“我早已起誓,此生只娶凤凰族的女子。”


    4

      凤凰一族寿命长久,而沧祭也只活了五百多年,他刚出生不久便能化人形,可谓天赋异禀。

      

      而这样的沧祭却只愿意独居峭壁之上,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也对修行毫无兴趣,只记得他曾与同族的一位女子有着至死不渝的约定。他陆陆续续收集着新奇好看的珠玉,只是因为隐约知晓这是他们相遇的线索。

      

      凤凰是血统古老而高贵的一族,他们的每一个今生都与前世有着联系,沧祭才活了五百年,有的是时间等下去。

      

      白楚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悲喜莫辨,最后苦笑一声:“难怪你说我叫什么你根本不在意……我费尽心思想让你唤一句我的名字,但只因为我身份卑微,就永无和你在一起的可能。”

      

      凤凰族重诺,何况是前世就许的约定。沧祭垂下眼睛算是默认了,萤火虫渐渐飞出了窗外,消失在夜幕中。

      

      失望紧紧攥住她的呼吸,白楚摇摇头转身欲走,却忘记了自己正站在一楼的房檐之上,身子一斜就摔了下去。

      

      那一刹那沧祭扑出窗外去抓她的手,随着她一起滚落在地。他护住她的身体,自己的后脑却磕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顿时疼得钻心。

      

      他身上有佛手香的味道,白楚贪恋这温暖,在夜晚一阵阵秋虫的鸣叫声中看着他的面庞。

      

      原来他还是舍不得她有什么闪失。

      

      “阿祭,我……”她刚想开口却顿住,沧祭如梦方醒似的很快放开她,在抬起手时发现了染在指尖的鲜血。

      

      他惊讶地转头去看,白楚捂着右耳,血顺着她白皙的小臂流下来,染红了青色的衣裙。

      

      “不关你的事,老毛病了。”她恍惚着冲他一笑,下一刻便没了意识。

      

      稍稍向山里的小妖们一打听便知道,白楚右耳流血确实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她半开玩笑似的提过一句自己耳朵不好,只是沧祭没放在心上。桃花妖送去了几副药,沧祭本想昨日就一走了之,因为白楚的昏迷而耽搁了下来。

      

      白楚后来无数次想起,这大约是她那段时光中最幸福的日子,睁开眼睛能看到沧祭端着药站在床边,手里还拿着几枚亲手腌的蜜饯。山珍河鲜变着法儿地做,生怕补不好她的身体。

      

      “这一病真是值。”白楚嘴里含着糖,欢喜道,“如果付出什么代价能让阿祭永远这样照顾我,就算是内丹魂魄我也不会皱眉头。”

      

      沧祭没料到她竟如此说,片刻后只冷冷道:“我早说过你我并无半分可能。”转而看见白楚的病容,语气不禁软了三分,“你容貌不俗,性子也讨喜,何必守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啊,你是在夸我漂亮又讨人喜欢吗?”

      

      “……”白楚完美地忽略掉了自己被拒绝的内容,沧祭又沉默了。

      

      “五日后是我六百岁生辰,阿祭,你可以陪我一起过吗?”白楚轻轻牵一牵他的衣袖,轻声道,“求你。”

      

      她眼底的情意那么浓,沧祭后退几步,闭上眼睛。

      

      “你喜欢的桂花酥和枣泥糕,我做了一些放在厨房,你日后想吃了就去取。看你之前喝了不少梅子酒,我也酿了三壶,埋在院子里的桂树下了。只是酒喝多了伤身体,你注意些。”最后沧祭开口,长睫一垂,掩住了眼底的神色,“抱歉,白楚。”

      

      他拂开她牵着他衣袖的手,匆匆转身,再没回头。


    5

      沧祭回到寂琴崖的当晚就开始下暴雨,电闪雷鸣,不肯停歇。

      

      他调出水镜开始查前后一千年里,凤凰一族有没有格外喜爱收集名贵珠玉的女子,无波无澜的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凤凰一族重诺,若是不肯履行前世的诺言,那么将被逐出族群,永世孤独。

      

      可即便要承受这样的风险,沧祭也仍想试一试能否用更平和的方法解开前世的枷锁。世间只得一个白楚,错过了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

      

      用水镜窥得前尘往事需要耗费极大的灵力,所以沧祭从未使用过。此刻镜面因为他情绪的起伏而剧烈波动着,逐渐开始发出金光,寓意着他寻找的人就在附近。

      

      沧祭愕然转身,下一刻他的房门被推开,南海九公主然镜笑盈盈地迈步进来,外面风雨大作,她华美的裙裾却没有沾染一丝。

      

      然镜的母妃正是凤凰族族长的幺女,这位九公主身负龙凤血脉,性子说一不二,向来极为受宠。

      

      沧祭的眼神暗下去,桌上的水镜碎裂,一片狼藉。

      

      屋中偏暗,然镜没有看到沧祭的神色变化,欢欢喜喜地坐下来,道:“沧祭,你可算回来了,待在那破地方有什么好。”

      

      她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年少尊贵的公主说话从来都是开门见山:“父王和母妃知道我挂念你……我此番冒着暴雨前来只想问问,只要你点头,我们便能成亲。沧祭,你肯不肯?”

      

      她取出一个小巧的匣子,里面盛着一颗华光流转的圆珠:“本公主言出必行,你离开了苍岚山,我将返魂玉送你。南海遍地都是珍奇珠宝,返魂玉再如何名贵,也不过是我妆奁价值的万分之一。”

      

      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么收集珠玉对他而言已经毫无价值。沧祭心中烦躁,脑中全是白楚含笑的面孔,斟酌着开口:“殿下尊贵之姿,沧祭不敢相配。”

      

      然镜脸色微变,半晌冷笑一声,不知是在讽刺他,还是在讽刺被拒绝的自己:“世间哪有什么不敢相配,你拒绝我,不是介怀本公主的身份多么尊贵,仅仅只是因为你不喜欢我而已。”

      

      沧祭不说话,他无意再去安慰任何人。他心里的姑娘,已经被一道前世之约隔绝在缘分之外。

      

      窗外暴雨如注,沧祭凝神的刹那,听见了门外几乎微不可闻的敲窗声。

      

      然镜还想再说什么,沧祭推开她,向来沉稳的男子脚步有些慌乱。他打开门,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白楚摇摇晃晃的身子已经被暴雨淋透,她的耳疾又复发了,可血液转瞬便被雨水冲刷。她冻得嘴唇青紫,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她看见沧祭身后站着娇俏的公主,她的心上人与另一个女子共处一室,显得冒雨而来的她像个笑话。

      

      雷声滚滚,白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极力挤出一个笑容:“阿祭,今日是我六百岁生辰,我怕再不说,以后会来不及。”

      

      她看着眼前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声音颤抖:“我喜欢你……沧祭,我喜欢你,已经喜欢了上千年。”


    6

      一千多年前,凤凰族的白楚还是个喜好凡间美食的姑娘,吃得多了便有些手痒,自己也想试着做。

      

      于是她去凡间买来厨具,可自幼锦衣玉食的她对此一窍不通,反而被菜刀割伤了手指,疼得龇牙咧嘴直跳脚。

      

      而那把菜刀因为沾了凤凰血,竟有了意识,化了人形出来。

      

      男子风姿翩翩,眼下一颗泪痣,彬彬有礼地朝着惊讶不已的凤凰族小姐抱拳行礼。

      

      天长日久,明知身份有别,他们还是相知相许。白楚喜欢收集精巧名贵的珠玉,沧祭时常与她在娑罗树下并肩而坐,听她笑着讲自己妆匣中的珍藏都有怎样的故事。她眉眼之间神采飞扬,笑容仿若明媚的光,他喜欢这样的白楚,期盼与她地久天长。

      

      可与神鸟凤凰不同,世间任何刀具都有磨损折断的一天,那时候沧祭的魂魄将灰飞烟灭,再无挽回的可能。

      

      那时沧祭已经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曾经感叹:“我死后若能像宝石一般便好了,成为你的扇坠、玉佩、扳指都不错,沧海桑田,至少能长久相守。”

      

      白楚却笑着靠在他肩膀上,轻描淡写道:“玉石珠宝再名贵也不过是死物,即便天长地久相伴又有什么趣儿。”

      

      那时候沧祭不知道白楚已经在酝酿一个大胆的决定,不久后她给沧祭下了药,趁他人事不省的时候动用了妄生诀的禁咒。

      

      她把自己的凤凰真身给了沧祭,而她则将魂魄附在了沧祭的刀上,这样一来沧祭将避免不久之后到来的死亡,而她凭借自己火凤凰的灵魄让快要风化损毁的刀再维持几百年的寿命。

      

      妄生咒将使沧祭与白楚以新的身份重生,不同的是沧祭将忘却前尘,白楚却会带着全部的记忆和感情活下去。她不能将关于妄生咒的一切透露给任何人,否则将在十二个时辰内死去。

      

      这便是禁术妄生,强行扭转生死的代价。世间皆醉我独醒,她什么都知道,可什么也不能说。

      

      如果六百年之内沧祭可以想起白楚,那么妄生诀将再保他们二人一千年的寿命厮守;但六百年期限一过沧祭仍然毫无觉察,白楚将随着破损的刀一起魂飞魄散。

      

      白楚在赌,天真骄傲的凤凰族小姐相信爱情的至死不渝,即便沧祭轮回转世,也能在三千红尘中认出她来。

      

      “阿祭,我们有白首不离的约定,你一定要记得我啊。”

      

      沧祭依然在沉睡,白楚抵着沧祭的额头,看着他的眉眼,柔声道:“妄生咒开启后,你会投胎到哪里,拥有怎样的身份,我一无所知。我们都来收集名贵珠玉好不好,只要有了这个线索,茫茫人海,穷尽三界,我们总能相遇。”

      

      沧祭从一片混沌中悠悠醒转的时候,听到的便是这句话。眼前似乎有一只极美的火凤凰拖着华丽的尾羽,逐渐消失在空中。

      

      要记得我啊。他最心爱的姑娘这样说。

      

      他已经不记得她的眉眼如画,却还记得自己曾有多么喜欢她。

      

      于是忘记了一切的沧祭就真的按照她的话去做,而白楚也游历世间,一边收集珠玉,一边寻找沧祭的踪迹。

      

      直到五百多年后,沧祭无意捡拾到了她丢失的避水珠。白楚怔怔看着眼前迟到了几百年的心上人,他依然是她喜欢的样子,她在很久之前埋下的线索,终究没有辜负这场相遇。

      

      沧祭随着白楚来到苍岚山。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自己,可他竟也不排斥她的亲近。

      

      因为他们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被月老系上了命运的红绳。


    7

      长久的暴雨终于停歇,躺在榻上的白楚睁开了眼睛。

      

      沧祭终于知道水镜的金光是指来找自己的白楚,也知道白楚右耳的毛病是六百年期限将近的危险警示。

      

      她已经没有时间等沧祭想起自己了,她之前因着妄生咒不能将真相和盘托出,可再不讲就会来不及。

      

      雨后的空气新鲜湿润,白楚的精神好了些,倚在窗边逗一只松鼠。

      

      依稀还是旧时的光景,那时在苍岚山中,白楚将松果串成两条长长的项链,一条给自己,一条戴在沧祭的脖子上。

      

      “真无聊。”松果显然与他的气质不大相符,沧祭皱着眉头要解下来,却被白楚按着手臂,笑吟吟地打量个不停。

      

      “多可爱啊。”她说,“这串送给你,今天做清蒸鳜鱼好不好?”

      

      她的手带着灼热的温度,沧祭抿了抿唇,别过头去:“你身为菜刀妖,几百年来连个韭黄炒鸡蛋都不会,怎么厚着脸皮让别人做清蒸鳜鱼给你吃。”

      

      后来他知道白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凤凰族小姐,而他才是该精通厨艺的那个人。可白楚神色未变,理直气壮道:“有你在,我还做什么韭黄炒鸡蛋。”

      

      沧祭在蒸鱼的时候白楚就在旁边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最后他的耳根红了,叱道:“吃条鱼而已,有什么可高兴的。”

      

      白楚垂下眼睛,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面容上,溢出无尽的温柔来。她说:“我在想,一个女子如果能一辈子都不用做饭,那是怎样的福气呀。”

      

      那一刻仿佛有久远的记忆被掀开一角,沧祭恍惚想起自己曾经也为一人做遍世间珍馐,那人也笑着这样讲。

      

      当时他回答:“我愿意为你成全这样的福气。”

      

      沧祭想不起那人是谁,只在白楚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做了逃兵。

      

      时光穿越百年在此重叠,可惜太过匆匆,他来不及仔细思量,就已经错过了所有美好。

      

      松鼠一溜烟跑得没影儿了,白楚回头看到沧祭,扬起形状漂亮的唇。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她都是这样快乐而满足的模样。

      

      “今天吃什么?”她托着下巴,一脸期待,“佛跳墙好不好?”

      

      佛跳墙食材多样,制作繁琐,沧祭本想多陪白楚一会儿,却又不忍拂她的意,便点头去准备了。

      

      日后还有的是时间陪她,花鸟风月,流光飞雪,都能携手一一看遍。

      

      可当他端着热气腾腾的佳肴回来,却发现窗边那张青竹榻上没有了白楚的身影,外面婉转的鸟鸣一阵一阵,荡着寂寞的回声。

      

      沧祭手一松,端着的描金青花瓷碗摔了个粉碎。


    8

      沧祭忘了,可白楚没有忘,她在六百年期限的前夕说出了真相,妄生咒将反噬,十二个时辰内她就会魂飞魄散。

      

      她不愿让沧祭知晓,所以刻意选了制作繁琐的菜肴。沧祭转身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脸上的笑容。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消失,忍受着反噬的剧痛,心中却欢欣愉悦。真好,哪怕失去记忆彻底重生,沧祭也再次爱上了自己。

      

      只可惜命运弄人,第一次他无法陪伴她凤凰神鸟长久的寿命,第二次她不惜扭转命格,却还是来不及。

      

      “真遗憾,厨房柜子里的枣泥糕和桂花酥,还有树下的美酒,再也尝不到了。”

      

      然而房间里空荡荡的,再也没人回答。

      

      白楚的死亡直接摧毁了沧祭,一连七夜他都只是坐在屋中,眼神空洞,仿佛已经随着白楚一同死去。

      

      他一遍一遍地梳理和白楚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贪婪地回忆每一处细节,但他很快发现他们相处的时光太短了,白楚每一次的笑容和示好,都伴随着他冷漠疏离的拒绝。

      

      她坚信他能够在六百年内想起她来,所以用自己的性命下了赌注,可是他让她输得一塌糊涂。

      

      她知道他们曾经相爱的一切,却一个字也不能说。她是以怎样的心态独自走过这孤独的六百年的呢?

      

      他记起曾有一天正午在苍岚山,他于院子里那棵茂盛的桂花树下浅眠,悠悠醒转时便看见白楚坐在他身边,她的目光沉静悲伤,与她平日里言笑晏晏的模样大相径庭。

      

      “阿祭,如果,我是说如果,哪一日你将要失去记忆,可有宁死也不愿忘记的人?”她轻声开口。

      

      沧祭皱眉道:“如果是重要的人,自然粉身碎骨也忘不了。但浮生千年,哪有那么多重要的人。”

      

      他意兴阑珊,转身便上楼去了。

      

      其实那时她便想说出真相了吧?她等了那么久,那么苦,他却还这样对她。

      

      无尽的悔恨与绝望撕扯着沧祭的灵魂,直到南海九公主然镜一把推开黑漆漆的房门,将一枚光华流转的玉珠丢给他。

      

      “月华凝魄,灵玉返魂。”她扬了扬小巧的下巴,语气里带着不甘心,“你以为白楚平白无故叫你收集那么多珠玉做什么?”

      

      将返魂玉放置于九百颗珍奇珠玉之中,用三昧真火焚烧,便能凝聚魂魄。只要魂魄完整,就有复生的可能。

      

      沧祭与白楚多年来陆续收集的珠子都没有白费,沧祭看着眼前火光跳跃,最后焚尽一切,只留下一颗返魂玉,里面盛着流动的灵魄。

      

      那一刻沧祭欢喜得像个孩子,他相信终有一天还会见到那个一身青衣,笑容明媚的姑娘。她会霸道地挽着他的手,语气却比三月的桃花还要温柔:“那年你在苍岚山埋下的桂花酒,一同去饮吧。”

      

      浮生三千,他耐心等来每一季花开花谢,只为与心上人启封陈年的佳酿,一起在风花雪月中好醉一场。

      

      “殿下,如此大恩,沧祭没齿不忘。”他冲她躬身抱拳,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而然镜突然鼻子一酸,没有受他这一礼,转身去看湛蓝的天色。


    9

      然镜最终还是没有告诉沧祭,返魂玉里封印的三魂七魄,根本就不是白楚的。

      

      一千多年前下的妄生咒,仅仅想凭借一颗返魂玉来挽救,未免太荒谬了。或许曾经是可以的,但真相大白时白楚已然濒死,终归太迟了。

      

      白楚已经魂飞魄散,返魂玉中装的不过是从日月中提炼出来的伪装成三魂七魄的赝品。

      

      她无意欺骗沧祭,可白楚死后他眼中已经没有了生气。她喜欢他,舍不得看他难过,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从此沧祭将抱着返魂玉里虚妄的诺言活下去,因为有着期盼,所以每一日都会是鲜活的。而她可以永远看着这样的沧祭,算是然镜不足为人道的一点私心。

      

      沧祭守着白楚,她守着沧祭,世间哪来这么多花好月圆,能在绝望的废墟中寻求生路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月上中天的时候然镜能看到白楚在寂琴崖边吹笛,婉转悠长仿佛能挽住倾泻的月光。而她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久久地凝视着他的身影。

      

      都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可真算起来哪还能计较那么多。毕竟一生的时光,其实也只有那么长。

      

    妄生不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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