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寄母亲

母亲，这是离开你之后第五个中秋，在离你不近不远的异乡。

我不敢询问你故乡的月是否明亮，更不敢告诉你，此刻，我正独自站在喧嚣背面的一座枯池旁，翻看着自己笔下的时光。

原来，我走过那么多风景，写过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有提过你——我的母亲。

现如今，我亦为人母，在母亲世界里摸爬打滚，深刻体悟，才渐明白，您对我是一种怎样的深爱。

我深深知道，这世上总有你时时记挂漂泊天涯的我；同时感到惭愧的是，我对你的思念却如风路过，只在每一个写满团圆的节日里逗留片刻。

站在山与山之间我们，前进是使命，回望成偶然，我也是这般站在孩子与你之间，完成自己的使命，偶然回望。使命召唤，全力以赴，偶然回望，轻描淡写，然而我的偶然却是你使命的方向。不论何时回首，我总能遇上你牵挂的目光，听见你热烈的呼唤。

前几日，接到你的电话，原来你从未忘记中秋，我说着自己不回家的缘由，你故作轻松的口吻诉说着理解和支持。在你那句“只是问问而已”里，我还是听出了失望和伤心。语言的轻快归避不了内心的情感。你说着你和父亲的计划，说着要添几个菜，可是当你说到“就你们两个人时”，我的心隐隐生出疼痛。月亮的光辉，照亮了的，是餐桌上的团圆，照不到的是我们内心隐匿的离愁。

我知自己又在做不合时宜的事情，不该把这缠缠绵绵的愁绪寄给你，让你担心。只是与其让它停在乱石嶙峋的河底，挂在灯火通明的异地他乡，还不如送给母亲。倘若，没有信使，在团圆的此时，桂花偷窃的清芬，我也将借来一两，碧月为盘，盛放在你入梦的枕畔。

昨夜弟弟打来电话，我们聊到小时候过中秋的场景。一家人围着一张四角方桌，桌上摆了我们喜欢的吃食，月光银铃般落在各处，树梢上，池塘里，还有我们咬了一口的月饼露出的馅儿间。满处的风蹑手蹑脚，萦绕耳边的虫声轻言细语，偶尔一两点流萤闪过……

说到这里，我们都一阵沉默……月儿尚且一月一度的圆，而我们，成长之后只能的千里之外怀念记忆深处的团圆宴，祈盼往后屈指可数的团圆日。

结婚那日，你红着眼又强言欢笑，你那滑稽的模样笨拙得如同一个不经事的孩子。我想我并不能懂得那时候你的不舍和高兴，担心与难过……我猜那一定是这世上最复杂的情感。母亲，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我真的要离开你了，那年的中秋，等大家都入睡，我起身站在窗前，凄冷的月光绕过云颜，洒在山林深处，山在眼前黑成一座座城，锁住我的童年，我的回忆，我的家乡，还有我的泪光。母亲——我再也不是那个拉着你衣袖撒娇的小女儿了！

今早，我又在自己拖拖拉拉之中，错过了早班车，看着那熟悉的车影渐行渐远，计算着下一趟的时间，焦急之余我想起了你——母亲。那一年我在县城读高中，离家前一夜你就帮我把行李准备好，早上天没亮就做好早饭……我总说你太着急，你却一本正经的说“车子只有一趟，错过了，就只能等明天。人生也如此，只有一次。”在你的催促下早早做好准备的我，从没有错过任何一次坐车的机会。后来离开你的我，在一次次胸有成竹的把握里错失良机，才明白你那笨拙的做法蕴藏了多少智慧，我才开始聆听你的教诲——那长大后再也听不到的美妙旋律。

母亲，当我在生命的浪潮里，左右颠簸，前后翻滚时，我总会想起你那温柔又严肃的脸。

当我被婚姻琐碎弄得一头雾水，意乱神迷时，我总能听到你那深情又无奈的叹息。

在被生活欺骗或埋怨时，我多渴望有一个人能如你一般既能给我温暖鼓励，又能给我严厉督促。只是，这到底是一种幻想吧！

城市的灯照得夜妩媚动人，可我依旧想念家乡昏暗的灯火和那清澈透明的月光。母亲，四下都是团圆的歌，我看着一张张笑脸写满着甜蜜，一声声祝福诉说着情深，而我在安顿好自己的小家团圆后，轻轻掩上门，受秋意指引，释放我这本不该有的情思。

越成长越不能随心所欲，越长大越发胆小。母亲，今日，我们也过团圆节，中午婆婆，丈夫，我和小宝，我们一起举杯祝福，下午我们和面，煮馅儿，自己做月饼，小家伙弄得满身面粉，那模样好笑极了。母亲，要是你和父亲也在这里该多好啊！吃饭的时候，我就这样想，结果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我拼命扒了几口饭，咽下清泪，不让大家看到我的惊慌。

晚上，我想写日记，却写不出半个字，我想打电话，想说的话却如鲠在喉。我随手翻开书页，却识不得一个字，拿起，放下，反反复复。直到窗外灯光挪进窗，我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不安，只是因为心中那条细瘦的月光牵引着一段说不完的秋意盎然。

此刻，我抬头看不见月亮，只有冷风孤单的吹落叶子，细雨在侧，我停在常走的池塘旁，胡思乱想…

                                              2017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