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属于那种不算笨,凡事成功要慢两拍的人。五年制小学,读了七年;三年制初中,读了四年。九一年应届高考,意料中,我落榜了!
发榜那天,我去县城烈士陵园“崇法寺塔”下,睡了一白天、一整晚。次日凌晨,步行七公里回到家。
爹开了门,“让我猜中了吧,你一准没考上!打小就是个“肉头”的货,干啥啥不成,满身晦气!眼下两条路:一、跟我去工地;二、明儿和南张庄你张叔家的柳芽见面,成了,就那三间青砖灰瓦屋,结婚!
我把书扔满院子,“我不见面!我不结婚!”“不见面?行!跟我去工地!二十二的人啦,我不养活你,丢人!”“去就去!”我摔门进了院子。
第二天一大早,娘叹着气,流着泪沏好了两大碗鸡蛋茶。带着娘的牵挂,我跟爹到了沱河以北的刘楼工地。
到工地,看见发小卫东、“狗眼”都在。卫东初三那年,“东大沟”坡地上牧羊,恋上了沟里割草的同学高菊花,俩人不知深浅,勇敢地擦出了事故,最后辍学,结婚!
卫东叼根“彩蝶”烟卷,满脸痞子笑:“欢迎,欢迎!欢迎知识青年下乡改造!”“狗眼”一把把我拽过去:“来啦?啥也别说啦,这工地,我叔承包的,你跟着我开拖拉机。工地上活忒重,不是人干的。你看看你这手,干不了!”
从此,我开着拖拉机,往工地上运、卸沙石料。“狗眼”睡在我身旁押车。这小子睡相挺吓人,怒睁着一只眼,白白的眼珠子向外凸凸着!
转眼过了俩月,我双手磨出血泡,然后结了茧子。晚上回家,娘摸着我的手,满脸流泪,“吃恁大苦,谁让你不好好上学?!”
刘楼工地靠近刘楼集市。每天卸着沙石料,耳旁天天吵闹着“我家住在黄土高坡”的调子。“狗眼”说:“咱卸一半料,就去集市上逛逛吧,弄点水煎包,再看看漂亮妞养养眼,回来卸另一半,咋样?””我瞪了他一眼,“逛集市?你忘了你那只眼咋瞎的?”
“狗眼”不叫“狗眼”,叫顺利。初二那年寒假,顺利拉我逛刘楼大集,这小子属狗的,三里地能闻见集市里包子香。到了煎包摊,这小子对着盛煎包的小姑娘胡言乱语,动嘴又动手,惹的烧火的老太太一阵好撵。小子慌不择路,翻过一处院墙向下跳时,一头扎进柴火垛,一个尖尖的竹枝戳进左眼。住进医院换了人工眼球,村里人都说换的那是狗眼,从此,大家都喊“狗眼”,倒忘了他还叫顺利。
“狗眼”摸摸“狗眼”,“你咋老揭人短?不愿意去,咱就不去呗!”俩人再不说话,舞着铁锨,呼呼呼卸着沙石。但我给拖拉机水箱加水的功夫,转身就不见“狗眼”!
“狗眼”去了集市。
中午,毒辣的阳光“滋滋滋”,能把人割成小块!远远的,“狗眼”担着两个筐走过来,朝我诡异地笑笑,对着工地大吼:“我叔说了,今晌午咱工地不开火,有现成的水煎包。”一袋烟功夫,十几个男劳力,风卷残云!“狗眼”拽我到一旁,“这一趟兄弟我没白跑,按我叔的标准,咱中午饭赚了四十块,给你二十,可不敢吭声啊,嘿嘿嘿……哦,差点忘了,你知道,我买的谁家包子吗?柳芽,柳芽家的!就那小闺女儿,细皮嫩肉,轻轻一掐能出水,你家伙还不愿娶?!柳芽水灵灵的,卖包子?可惜了!我给你说,你要是真不要,赶明儿,我可领走!”
“滚一边去!”我抄起铁锨跳过去。这会儿,我是真恼了。
柳芽是我爹结拜兄弟张叔的二女儿,和我、卫东、“狗眼”是初中同学,三年一直坐我前面。两个长长的辫子闪闪发亮。碰到数学难题,柳芽总爱仰头甩两下辫子,辫梢总能扫着我的额头,麻酥酥地触动我的心房!三年整,我萌生了无数次给柳芽写小纸条的念头。然而,一个周末的大早,我的狂热坠入了冰窖!那是凌晨四点,我实在没了困意,索性拿书去教室温书。教室门是虚掩的,“真用功,谁这么拼命?!”推开门,门后,班长拥着柳芽……
“喂,傻啦?发什么呆?兄弟说错话了,向你赔不是!你也是,放着恁俊的妞,就不要!”“你有完没完?你再说,我一铁锨拍死你!”
俩人再不说话,我摇响了拖拉机,“狗眼”坐上来,顶着烈日,奔石料场而去。
转眼过了小半年,我拿着一大把工钱递给爹,爹仍旧虎着脸,“你挣的你拿着!昨夜你姐来了,给你带来一大摞复习书。你是继续在工地干,还是回高中复习,给个话,别辜负了你姐疼你!还有个事,柳芽你相不中,我舍着老脸给你赵叔回了。你大了,今后我不想管了。走啥路,自己做主!”
吃透了劳动的苦,我明白,教室才是天堂!我听了姐的话,一天睡眠不过四五个小时,拼了小命,拼进了河南一所高校!临上学的头天晚上,爹算有了笑脸,醉入梦乡。娘和我唠叨了大半夜。
娘流着泪:“你看你啊,从学堂回来,跟着你爹劳动了小半年,转了一圈,又回到学堂。面子上看,是功成名就了,可那又能咋样?你还不是一个人?我和你爹能指望你啥?你看人家卫东,不要爹娘操心,自己找了媳妇,如今一儿一女两枝花,谁见了不夸?‘狗眼’吧,是有个缺点,他也不是上学那块料,但人家脑子转的比你快,会挣巧钱,早晚媒人会踏破他家的门!柳芽,恁好的闺女,你就是相不中……也怪柳芽的命不好,老是咳嗽,查出了肺癌。说了个对象,也黄了……”
夜凉如洗,我走出院子,遥望着南面的张庄,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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