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暝

子衡让我帮忙预约专家号，他要带父亲来看病。电话这头的我楞了两秒钟，随之说了句：“好的”。这是子衡自家庭发生变故后，我第一次听他提及父亲，我想了想这之间足足有12年。

子衡带着父亲来找我，我已完全认不出林父，像是第一次见面。可事实是我与林父也算是旧相识，与子衡认识多少年就和他认识多少年，只不过这几年很少见面。但也就这几年，林父的变化太大了，准确的说是老了，老的我已经认不出。子衡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帅气的脸庞多了几分成熟的气息。我带着他们到专家室，一路上林父都说着：“不好意思，麻烦了”这类话。子衡为父亲做了套全身检查，林父却在身边喋喋不休，意思是不必了。也许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也许他心疼检查的费用；也许这两种也许都有。但子衡不会听他的，他也是知到的。因为家庭的变故，这对父子俩很少有有效的沟通，都是自己做自己的决定，谁也管不着谁。这期间林父是想管与想被管的，可是子衡不给机会。

检查的间隙，我与子衡站在医院的阳台上。子衡审视我全身后感慨道：白大褂一披，确实有医生像儿啊，景大夫。

我一学医的，不像医生像什么，难道和你一样，去玩摇滚？

你可没那胆

确实没那胆，学了那么多年医，不是那么容易说放下就放下的

呵，你还是好好做你的医生吧，会有出息的，做好人民的公仆

你是在嘲讽我吗

嗯。子衡一脸坏笑

滚蛋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面对面的聊天了，经常在网络上聊，以为你变了。面对面后，才发现，你没变，你还是那个“二傻子”景中

全世界也只有你能这样羞辱我了

好荣幸。子衡又是一阵坏笑，这种俏皮的笑仿佛又把我带回学生时代，我和子衡站在班级门口的窗前看着天空。子衡问我：“你想读什么专业”?我看着天空，心理想我着天的广阔：“我妈希望我读医。

我是问你，又不是问你妈？

我想读中文，可我妈不会让我读的

为什么

她就是希望家里有个医生

我也要学医

为什么

因为我学啥都无所谓，都能学

你能考上吗？

没有我考不上的

那你考个北大试试

只有你稀罕它，我不稀罕，我不愿意上

后来我们都考上了医学院，七年后，我们毕业。我如愿的留在省城，而子衡确早已厌倦医生这个职业。他不顾父亲的阻拦，不顾别人的劝说，他拿起很多年前母亲为他买的吉他，就这样走了。从这个城市走到走个城市活得倒也潇洒。

子衡趴在护栏上看着天空，像极了18岁的他。我打破这一令人回忆的景象：“为什么现在才带叔叔来检查”

你看出什么了吗

一个医生的直觉告诉我，叔叔的身体可能遇上大麻烦了

你个神经病，不遇上麻烦我来医院找你们医生干嘛。我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子衡说道：“我也感觉出来了。我和他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他身体不舒服是不会告诉我的，我也很少回家。这次回家我发现他抽屉里堆满了止疼

那么多年了，你还恨他

说不上恨，只是僵了那么多年，彼此都习惯了这种状态。

那你想通了吗

什么

你和你爸之间的结

不知道，当初心里像被打了死结，越想越痛。时间久了，也就慢慢的忘了，也许是不在想了吧

刘教授安排林父先住院，等结果出来再作判断。我和子衡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子衡看着我，眼睛里写满了：“帮帮我”。作为一个医生我只能视而不见。

结果出来的时候，子衡把我堵在走廊的尽头，那种绝望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作为一名医生早已看淡了生死离别，每当一个病人闭眼，就只当一盏灯被熄灭，当然缺了这盏灯，世界依然不缺亮。

还有别的办法吗?子衡轻轻地问

有，化疗

多少的几率

我叹了口气，子衡眼神里的暗淡已经成灰。与叔叔和好吧！带他去想去的地方，和他做他想做的事。子衡没有回答我，抛下“帮我照顾一下他”就离开了医院。我看着子衡的背影想起了多年前林父的背影好像都是一个模样，充满了绝望。对于这种绝望，在医院里已经是空气般的存在了，时间久了谁都会习惯，而我早已习惯。

我来到林父的房间，林父躺在病床看见我进来后，便强忍着坐起。景大夫，您来了。林父挤出了一个笑，这个笑却在我心里隐隐作痛。

叔，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景儿。我微笑着答过去

那时还是个孩子，现在不一样了。哎，真好。这白大褂穿在身上真精神。

我笑着不说话，林父也笑着。林父突然说起了子衡放弃医生的事情，他看着我现在是一名不错的大夫，他也希望子衡和我一样穿着白大褂。林父脸色越发苍白，我把林父放置躺下，嘱咐他好好休息，。转身离开之际，林父抓住我的手虚弱地说道：景大夫，拜托您件事”。

叔叔您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去做

我想来想去，这件事只能拜托您了。因为他妈的事情，这么多年，子衡一直记恨着我，把我当成陌生人，什么也不和我说，什么也不跟我提。就连他放弃做医生我也后来才知道。我知道，您和子衡十来年的交情了。有些事情您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他信任您。我也庆幸他能有您这样的朋友，处处想着他，帮着他。他放弃医生跑出去唱歌，我一直都是反对的，那玩意当不了饭吃。我们做父母的，你有没有钱，有没有名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想看着你好好的，日子安稳就好。我是没有办法看他余后的日子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是明明白白的，所以你们不必瞒我。景大夫，我想让他重新做回医生，您帮我劝劝他，有合适的岗位帮他留意下。虽说离开了这么些年，一些东西都忘记了，可这孩子聪明，我相信只要有人带他上道，他就能踏实下来。

我看着林父，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是父亲的牵挂。叔，这事就给我吧。林父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谢谢您了，景大夫”。我点点头，看着窗外的月色，说不出的意境里渗透着难言语的痛。林父睡着后，我走出医院，子衡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我知道他心里的落寞，也许他正躲在某个角落，仰望上空的星星，寻找母亲的那颗和她说声抱歉。

子衡决定带林父走山玩水，可林父只答应去上海。那是林母出事的地方。子衡和我说：那天晚上，我偷偷回到医学院，门卫大叔还认出我来了，问我最近腰老是痛，是什么原因。我就想啊，我爸是不是在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也想问问我是什么原因。他肯定在拿起电话的那一刻又把电话放回去，随之一声叹息，一支烟。我拍了拍子衡的肩，坐在他身边。景啊，我昨天站在我们学院的阳台上，想起你当初跟我说：“人一般在夜晚最容易思念，想一个人的时候就仰望天空，在黑夜的天空里找个点说说话，那个点就是你想寄托的人”。我找了颗星星，我对她说：“妈，对不起”她没有回答我。我知道我不值得被原谅。

子衡，我打断他的话。叔叔说你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子衡泪流满面的看着我，我点点头。他却哭的像个孩子

子衡带林父直接去了上海，我为林父准备了些止疼药交给子衡。子衡看着要有看了看我。我笑着说：“这些药能让叔叔踏踏实实睡上一觉”。子衡离开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故事的结局。想林父在上海会和子衡说什么；想子衡有没有打开缠绕他多年的心结；想林父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想我该如何去完成我给林父的承诺······

林父离开医院的第十六天，子衡发来简短的信息：“父亲走了”。我放下正在写病历的笔，站在窗前，仰望天空，找空中的一个点，默默念叨：叔，走好。

再见子衡已经是夏末了。此时的夜晚已经凉意逼人。我穿着外套在火车站接子衡。相比带林父来看病的那段日子，子衡又精神了很多。我知道子衡是个坚强的人，无论是悲是喜他都不会放在脸上。所以子衡也是个孤独的人。常常淹没在孤独中的人最懂孤独，所以我能理解子衡的平静，理解他内心的波澜不惊都是装出来的。

子衡明日又要转火车去西藏，他说他终于能够踏踏实实的了无牵挂的去浪迹天涯。我又想起林父托付我的事情，想起他的眼神，而我却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来回徘徊。子衡从包里拿出一包东西，把它放在我眼前。我打开是一包新鲜的大枣。子衡说：“他走时嘱托我的，等家里的枣甜了，一定要摘给你尝尝”。我眼里喊着泪花看着子衡，子衡接着说:“前两天姑姑打来电话说枣甜了。我就从四川赶回来，为你摘这些枣。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过他的话，这一次我听话。你尝尝吧，真的很甜，我把枣树给砍了，这个价都没了，它又何必苦苦坚持呢”。

子衡，你知道叔为什么要你送枣给我吗

为什么

他托我办事呢

什么事。子衡一脸狐疑

叔让我劝你不要在外面漂了，他希望你回来当医生，治病救人。他说：“我们做父母的，你有没有钱，有没有名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想看着你好好的，日子安稳就好。”子衡，我尊重你，因为我知道放弃梦想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可是我答应叔叔劝你回来，我就把话带到这儿。不管你是朝前迈还是往回走，景中我都在这。你永远都是我的子衡，我永远都是你的景。那晚，我看着子衡哭了一夜，他像是崩了堤的水坝，压在他心底的也算是释放出来了。

我送子衡去火车站，像当初离开医院一样，他放纵自由，我坦然生活。我们俩的交集从此隐隐约约，直至黄沙再起，江湖再现，该走的还得走，回不去的始终回不去。明天的黄昏下到底是谁在等待着谁，点燃一支烟，就让岁月带着它消耗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