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声明：本文系原创非首发。首发于公众号“旅行者的记忆花园”。
味道是记忆的一部分。
味道凝结了某些时刻的情绪、感受、悲喜，像是保留下一颗颗温暖的火种，永恒保质，历久弥新。
每一朵味道的小火苗，都能点燃一盏记忆的油灯。
塑料护窗的暖香
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一个个节气如约而至，而村庄的春天却来得耐心缓慢。
虽然慢，天气还是一点点、一点点地暖起来。
窗子外面的塑料护窗静静地听着春天临近的声音，一天一天地变化着。
清晨，原本厚厚的冰花开始一天比一天融化得早，亮白色的冰花在阳光中闪烁着湿润的光泽。
照着阳光看，冰花闪出细碎的七彩光芒，像无数细碎的钻石。
阳光大好的时候，打开护窗里的玻璃窗，亮亮的阳光照进来，塑料护窗潮湿、清甜、洁净的香气也一起涌进来。
那种香气里带着淡淡的塑料味儿，窗台上潮湿泥土的香味儿，护窗架子的木头香，窗子的玻璃香，水汽的甜香……
这属于春天的暖香让人总也闻不够。
我常常趴在窗台上，把头探进护窗里使劲闻使劲闻，一遍一遍地闻，恨不得伸舌头舔舔护窗湿润白亮的塑料布上清亮的水滴。
春天的护窗真香啊，真香……
永远的韭菜香
烹春芹，剪新韭。
春天真的来了，稳稳地来了，无声又盛大地来了。
韭菜嫩芽从冬眠的韭菜根里冒出来，活泼泼，绿盈盈，欢欢喜喜。
它们明明没动，但在春天的阳光下，你却总是觉得它们在蹦跳，在摇摆，在嚷嚷，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叽叽喳喳，欢声笑语。这是春天带来的错觉。
韭菜长得很快，几天的功夫儿就长成新新的、绿绿的一大片。
蘸酱韭菜，韭菜馅饼，韭菜包子，韭菜馅儿饺子……一口咬下去，滚进嘴里的是一整个春天的清香。
哎！那种韭菜香让深沉的幸福从心底轻轻地翻起来，卷进胃里，沁到心里。
五月节，村子里不吃粽子，而是包韭菜馅儿饺子。
青青的麦苗，淡紫色的刺球花，清香的艾蒿，色彩艳丽的纸葫芦，手腕上细细的五色线，浓绿的杨枝或松枝，还有永远的韭菜香……那时我还是无忧无虑的孩子。
永远的韭菜香属于永恒的故乡。
豆角的豆香和甜香
天气渐暖，阳光明亮，种在园子墙边的豆角发芽了，长叶了，上架了，开花了。
豆角秧攀着洋姜挺直的茎干往上爬，攀着干燥的树枝豆角架往上爬，又浓又绿的叶子看起来满是力量。
淡紫色的豆角花开在浓绿的叶子间。
风吹过，叶子簌簌摇晃，花儿也跟着摇晃，有微微的香气。
摘一片豆角叶，玩。叶子毛茸茸的，细细的绒毛有些扎手。
把叶子按在衣服上，毛毛的细刺就会钩住衣服，叶子就贴在了衣服上。
摘几片豆角叶，都粘在衣服上，带着这些叶子走来走去，忍不住想笑。
有时也试着把叶子粘在额头上、脸蛋上、头发上。
被揪下来的豆角叶散发出浓烈的香气，像是某种浓烈的喧哗。
当然，这种香气还是比不上绞豆角丝儿时的浓浓豆香和甜香。
热热的夏天来了，豆角下来了，新鲜洁净，饱满结实。
清凉的早上，我妈穿着围裙，戴着凉帽，拎着柳条筐，进园子摘豆角。
我在屋里的窗边或站在屋门口看着她，她找豆角的样子很认真，摘豆角的动作很小心，小心不拽坏豆角秧。
摘下来的豆角，掐掉两头的尖儿，放在窗户下让太阳晒着。晒软了，就可以绞豆角丝儿了。
左邻右舍的女人和孩子们坐在大门口一起绞豆角丝儿。
热烈的阳光，淡绿的豆角，大门投下的阴凉，啖羊石，闲闲的说话声，轻笑声。
“嚓嚓嚓”，剪刀灵活地开合，浓浓的豆香和甜香鼓荡着，弥漫着，飞扬着。
细碎的嫩绿豆粒散发着香气落在我们的衣服上又被拂去。
岁月悠长无尽。
绞豆角丝儿的香味儿是盛夏的滋味。
童话般的青苹果香
一棵年轻的香蕉苹果树，靠近粮仓的一侧嫁接了一枝青苹果。树下是一片韭菜畦子。
香蕉苹果树开花，那枝青苹果也跟着开花。它们的花很像，没人注意到。
香蕉苹果树结果了，青苹果也结果，小小的、绿绿的。还是很像，还是没人注意到。
香蕉苹果长大，青苹果也长大。
香蕉苹果准备变红。
这时，青苹果和香蕉苹果分道扬镳了。青苹果的颜色开始慢慢变淡，变淡，变成轻轻的绿色。
而且，青苹果越长越大，越长越大。直到有一天，超过了香蕉苹果。
一个细雨后的夏日清晨，我提着柳条小筐、韭菜刀子，准备去苹果树下的韭菜畦子割一些韭菜。
走进韭菜畦子，居然发现湿润闪亮的韭菜垄里躺着两三个青苹果，被昨夜的风吹落。果子上团着几颗莹白的小雨珠。
韭菜浓绿，土地湿黑，雨珠晶莹，青苹果淡绿。
我看着它们，忍不住轻轻地惊呼了一声。又惊奇又惊喜。
捡起青苹果的时候，觉得自己像在一个童话里，心里的一切感觉都特别不真实。
抬头看，一枝，仅仅小小的一枝青苹果，在周围的香蕉苹果中无声地、独自地成熟了。那仅有的一枝，像是一个奇迹。
把青苹果小心地举到面前闻一闻，那种清香，以前的一切苹果都没有，之后的所有苹果也不会再复刻。
就像童年一样，那枝青苹果的香味也是独一无二的，并且，永不再来。
毛桃的软烂甜香
十天一遇的集市，离我家大约五里地。
盛夏的集市上有很多村子里没有的水果，其中就有香甜的桃子。
可能因为路途遥远，也可能因为天气炎热，集市上几乎没有脆桃，最常见的是那种大毛桃，毛茸茸，软乎乎，离着很远就能闻到特殊的甜香。
在长途运输的过程中，桃子表面被压出了一些微微塌下去的痕迹。
在村里，一年中只有那几天能见到桃子的身影，所以每次都会买几个回家。
提着沉甸甸、毛嘟嘟、散发着香味的毛桃走在从集市回家的路上，阳光热烈，尘土白亮，杨树挺拔，偶尔有风吹过，树叶发出飒飒轻响。
心里满是喜悦和期盼。
回到家后，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桃子，去井台上压水洗干净。
两手捧着桃子轻轻地揉搓，细小的绒毛粘在掌心又被井水冲走。
耐心地、轻轻地搓啊搓，洗啊洗，不时把桃子放在鼻子下闻闻。只是闻闻，就让人心里充满香甜的快乐。
然后，甩甩桃子上的水，小心翼翼地把桃子薄薄的表皮剥掉——香味儿猛地浓了。
放在嘴边咬上一口……再咬一口。唉，快乐得只能叹息。
桃子只属于夏天。而且得是软软的大毛桃，那才是真正的、醇熟的、无可替代的夏天的味道。
软软的毛桃的甜香中，藏着整个夏天的阳光。
五仁月饼的清秋香
就像毛桃只属于夏天，五仁月饼的味道则只属于秋天，只属于八月节。五仁的香味在其他季节出现都不算数。
八月节临近，正是村里忙收秋的时候，掰棒子（玉米），割棒子秸，拉棒子秸。
棒子秸已经被秋霜打过，叶子呈现透明绿，包裹着棒子的层层薄皮则是秋月白。
在这样丰收的忙乱中，东山后升起的月亮一天比一天接近圆满，一天比一天亮堂，天也一天比一天冷。
再忙也要过节，再忙也要吃月饼。
五仁月饼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袋子上印有“嫦娥奔月”或“花开富贵”的简单图案，红绿颜色里透着结结实实的喜气。
月饼金黄的表面印着小金鱼或花朵的图案，中间还点着红点儿，看在眼里，拿在手里，都有喜气洋洋的幸福。
没有花里胡哨的馅料，所有月饼都是五仁馅儿，包装简单但馅料充足，质量和味道没的说。
打开包装袋的一瞬间，厚实的五仁香猛地扑进鼻子，节日的气息猛地抱住你。
人们去地里干活，会在随身携带的布袋里装上几个月饼，累了歇工的时候垫垫肚子。
霜打棒子秸的冷香，深秋土地的腥香，田野里草木的清香，还有五仁月饼的甜香，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充溢了我们的鼻子、嘴巴和心，久久不散。
所以，五仁月饼的香味儿只属于清冷冷但喜洋洋的八月节，属于天高气爽的秋天，属于东山后缓缓升起的那轮巨大的明月。
一句话——五仁月饼的香味儿属于明月中的故乡。
柴烟和雪的冷香
岁月悠悠。
繁忙的秋天过后，安闲的冬天如约到来。
洁净干燥的柴草在灶膛里哔哔啵啵燃烧，炊烟便在粉红屋瓦上袅袅上升。
世界上最香的烟气一定是村子里的炊烟。
如果还有比这更香的，那一定是大雪后的炊烟。
雪是有香味儿的。
当这些香雪降落在苹果树、樱桃树、李子树、杨树、榆树、大柳树的枝桠上，降落在沉睡的菜园土地上，降落在粉红屋瓦上，降落在大前梁银白色的干草上，香味儿便更加无与伦比。
更不用说这样的香气与炊烟融合在一起。
炊烟和着大雪的香气，无论是行走其中还是站在院子里或前梁上，遥望天空或远方，都像是在轻轻飞起，深深叹息。
这是独属于冬天的特殊香气。
花生、枣和桔子的冬日香
腊月初八和十八赶年集，会买很多年货，其中少不了一大袋子花生、干红枣、酒枣、黑枣、柿饼子、桔子。
在偏僻的山中，这些吃食平时几乎见不到，只有过年才能买来吃。
花生颗颗饱满，孩子们直接用牙咬开壳吃。这样做的时候，有时会把花生壳里细细的沙子咬进嘴里，于是就跑到外屋灶坑儿“呸呸呸”地吐掉沙子再接着吃花生仁。
花生壳被咬开的瞬间，壳的淡淡焦香会冲进嘴里和鼻孔里，很特别的一种香。
干红枣皱皱的，褶皱里有时会藏着黑色的细土，要抠干净再吃。
这样的红枣口感绵密结实，糖分几乎有一种微微粘牙的感觉。非常香，非常甜。
酒枣是一种水分很多的红枣，果肉几乎是淡淡的绿色，吃起来有隐隐的酒香。
这样的酒枣不会买很多，所以我们吃起来很珍惜，舍不得吃。
黑枣像圆圆的羊粪蛋儿，有细细的核。
黑枣里那种软软的、起沙儿的、果肉如琥珀般透亮的才好吃，干巴的黑枣没什么甜味儿。
柿饼子挂着一层白霜。
柿饼子被压得奇形怪状，吃之前忍不住用手翻来覆去地捏着玩。它们大都软糯甜腻，但也总有几个干干硬硬的、涩涩的。
桔子。桔子奇异的清香永远只属于冬天，属于过年。
鞭炮深沉的幸福香
从腊月二十三小年开始，几乎一年没听见鞭炮声的小村子逐渐热闹起来。
炮仗声回来了，年来了。
炮仗药的香味儿悠悠地笼罩着大山深处的小村落。
那味道稍稍有些刺鼻，但因为含有过年的喜悦，所以闻起来令人不禁心生温暖的幸福感。
除夕夜，家家的东屋、外屋、西屋都亮着橘黄色的灯光，有的人家大门口还挂着暖红色的大灯笼。
整个村子在新年的光晕中微微漂浮着。
接近零点的时候，家家都出来放鞭炮。声音清脆的小鞭儿，震耳欲聋的二踢脚，“嗵！嗵！嗵！”接二连三窜上天空的闪光雷……此时的炮仗药香味儿最浓，过年的欢喜也最浓。
吃完年夜饭送爷爷奶奶回家的路上，握着奶奶暖和的手，闻到空气中浓浓的鞭炮香。
抬头看，被群山撑起的天空繁星闪烁。此时，心底深沉的安稳与幸福中，不知为什么，混杂着一点微微的惆怅。
大年初一的早上，瓦蓝蓝的天空，院子的地上有许多鲜艳的鞭炮屑。
炮仗药的香味儿在凛冽的清晨空气中显得清凉、清新又干净，闻起来神清气爽，那是新年第一天特有的味道。
过了“破五”，鞭炮声渐渐稀少。年的味道也渐渐散去。
过完正月，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鞭炮响，这时却会感到薄薄的凄凉和怅惘。
同样是鞭炮声，此时却无比清晰地告诉你——年过完了。
当然，此时的鞭炮声也已经无法带来美味的炮仗药味儿了。年真的过完了。
等来年吧，来年的炮仗药味儿一样特别，一样香，一样会带来深沉无际的幸福。
（全文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