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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庭院深深深几许(三)

欧阳修:庭院深深深几许(三)

作者: 孟婆的碗不空 | 来源:发表于2018-09-09 13:11 被阅读104次
    欧阳修:庭院深深深几许(三)

    三、怒目金刚

    他是风雅士子,更是怒目金刚。

    说他风雅,是说他将自己的生活艺术化。弹琴,赏花,赋歌,作诗,饮酒,游山玩水,已经是他生活的常态,即使被逐于朝廷,他也从不戚戚于心,就如此优游自在地过了一生。

    而在他的政治生涯里,他却始终保持着愤怒的天性,从不因环境的险恶而妥协。他视一切不义为仇雠,始终横眉冷对千夫指。敢于向所有的沉沦宣战。士子这样的责任感让他成为了怒目的金刚,呈现出刚正不阿义无反顾的一面。

    既能细嗅蔷薇,却也始终心有猛虎,这就是他,我们的文忠公。后世的我们大都知道风流蕴藉的醉翁行迹,却不知他这一身的快哉风,实在是因为内心浩然之气的澎湃鼓荡。

    我们可以读读以下的评价:

    先公为人天性刚劲,而气度恢廓宏大,中心坦然,未尝有所屑屑于事。事不轻发,而义有可为,则虽祸患在前,直往不顾。以此或至困逐,及复振起,终莫能掩。

    这是欧阳修的长子欧阳发所写的《先公事略》中的文字,在他的这段文字里他盛赞自己的父亲,刚烈正直,境界阔大,襟怀坦荡,为人光明,从不营营琐屑,事不轻为,事必有为,正义在前,祸患有所不避。即使因此身陷困境被逐偏远,再被起用,却依然故我,不改正直本色。

    王安石在写给他的祭文里也这样说:

    自公仕宦四十年,上下往复,感世路之崎岖,虽屯邅困踬,窜斥流离,而终不可掩者,以其公议之是非。既压复起,遂显于世。果敢之气,刚正之节,至晚而不衰。

    先生做官四十年,多次贬谪升迁,常遭困顿流离,这样的经历不禁让人慨叹世路的崎岖。虽然如此,可是先生却是果敢刚正,至老不减!

    《宋史·欧阳修传》中也有这样的记载:

    修论事切直,人视之如仇,帝独奖其敢言,面赐立品服。会保州兵乱,以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陛辞,帝曰:“勿为久留计,有所欲言,言之。”对曰:“臣在谏职得论事,今越职而言,罪也。”帝曰:“第言之,毋以中外为间。”

    欧阳修论事切直了当,一些人视他为仇敌,唯独仁宗勉励他敢于说话,当面赐给他五品官的服饰。适逢保州兵变,又任命他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在辞别皇上赴任之际,仁宗对他说:“到那里去不要作久留的打算,想要说什么,就随时讲吧。”欧阳修回答说:“我做谏官可以直接论事,现在论事就是越职了,那样是有罪的。”仁宗说:“只管说好了,不要区别在朝廷还是在地方。”

    家人如此追念感怀,重臣如此敬佩钦慕,皇帝如此推心置腹,无他,就缘自欧阳修内心的刚正无私,磊落光明。他的怒目金刚,从来无关个人际遇的不平,而只关乎国家的长治久安。

    他的愤怒最鲜明的体现,是他两次为范仲淹的仗义执言。

    第一次的仗义执言,起因是范仲淹与吕夷简的廷争。

    景佑二年,范仲淹上“百官图”,直斥当朝宰相吕夷简任人唯亲,为害朝纲。因而被贬知饶州。当时朝中正义之士大多论救,而司谏高若讷却认为范仲淹当黜,甚至在同僚家诋毁范仲淹。虽然朝廷已有明旨禁议此事,但欧阳修基于义愤,怒而修书,直斥高若讷为“君子之贼”,竟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高若讷恼羞成怒,把欧阳修的这封书信,呈给皇帝,最终欧阳修被贬为夷陵县令。

    鲁迅先生说,谩骂和恐吓绝不是战斗。骂一个人是“是君子之贼”,“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尔”,如果没有有力量的支撑,就有人身攻击的嫌疑,沦为谩骂,只是怒目,而谈不上什么金刚。可是通读全文,在痛快淋漓之余,你会觉得他骂得有理有力!他直言不讳,针针见血,将高若讷的无耻卑劣揭露无疑,让他的虚伪和丑陋无处逃遁。

    在这封信里,首先他说“你不是一个君子。”

    一直以来他有三个怀疑,第一,你以文扬名,可是却没有“卓卓可道说者”,名不副实。第二,我朋友说你“正直有学问,君子人者”,但正直之人,宁折不弯,有学问的人,能明辨是非。可你身为言官却“俯仰默默,无异众人”,这怎么可以说是君子呢?第三,你说起前事,侃侃而谈,一脸正气,似乎比君子还要君子,这时我就疑心我对你的不是君子的判断。现在我推其实迹,我终于明白你的确不是一个君子。

    然后他言辞犀利,层层剥茧,更进一步推断,“你不单不是君子,而且是君子之贼”。

    范仲淹为人刚正,天下共知。你身为言官现在不能辩其无辜,却因为怕权臣指责,而随人诋毁他,也说他当黜,这就太奇怪了。人生而不同,有人天性懦弱,不能勉强,你顾念堂上老母,以禄位之顾,不敢忤逆宰相吕夷简,这也是庸人的常情,顶多也就是一不合格的谏官而已。但你以非为是,颠倒黑白,竟还昂然自得,不知羞耻,还不断以聒噪范仲淹当黜来掩饰自己身为言官的不作为之错,你这样做,不是“君子之贼”还能是什么?

    退一步说,即使范仲淹不贤,但三四年来,他受天子知重,并不是天子“骤用”。你身为言官,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早点进言贬黜他,反而一直默默无声?现在范仲淹刚刚被贬,你却立刻发声来诋毁他,曲附宰相之意。这不是谄媚权贵以求自保、诋毁贤人以得自高吗?

    所以无论范仲淹贤还是不贤,你都不能免责,你这样的人当然不是什么贤人,而是贤人之敌!

    现在朝廷有旨,群臣不可再言此事,而你身为言官,可以进言,却当言不言。不言“便当去之,无妨他人之堪其任者也。”赖在谏官的位置上,你竟还能腆颜去见朝中的士大夫,出入还以谏官自居。这就真是不知道这人间还有羞耻二字了!

    自己蒙羞却不知羞,不以污名为污就算了。更严重的是,“书在史册,他日为朝廷羞者,足下也”,朝廷竟也要因你而蒙羞了,后代读史的人,都会因为你而嘲笑这个时代的清明政治。

    ……

    看到此处,真觉得他简直就是宋代的鲁迅。一番痛骂如密风急雨,将宵小之徒淋得透湿,狼狈不堪,不留一丝情面。语言之狠绝,逻辑之严密,叫你根本无从驳起。

    欧阳修为这封信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很快就被贬到夷陵为县令,即使如此,他也全无戚戚之色。后来边塞狼烟一起,大宋对西夏开始用兵,范仲淹重新得到起用,他有意提拔欧阳修,诚意相邀欧阳修做自己的书记官,而欧阳修却一口拒绝。他说:“昔者之举,岂以为己利哉?同其退不可同其进也。”

    当初我支持你,为你仗义执言,难道是为的自己的私利吗?与你同难一起遭贬可以,但怎可同你一起升迁呢?

    换句话说,如果为一己之私利,我就不会为你振臂一呼了。正义在心,那才是我的坚持。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升官发财那不是欧阳修的追求,正因为没有这样的私欲,他才能做他的怒目金刚。也因此才有了他第二次为范仲淹拔剑一怒,写出那篇振聋发聩的《朋党论》。

    范仲淹推行的庆历新政,最终因触动反对派的利益,遭多方掣肘。他们祭出“朋党”的杀手锏,诬陷范仲淹等人结党营私,追求集团利益,妄图架空皇上,最终范仲淹,富弼一众改革干将纷纷被贬出朝廷,轰轰烈烈的社会改革以失败而告终。

    其时,朝中官员人人都怕牵连自己,避之唯恐不及,身为谏官的欧阳修却迎头而上,写下议论宏发的《朋党论》,来为范仲淹等人鸣不平。

    在这篇文章里,他从国家利益的角度来说朋党,小人同利为朋,利尽而交疏,所以小人无朋,朋为伪朋。而君子同道为朋,“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因为都以“义”为原则,所以君子之朋才是真朋,经得住考验。

    人君所忧的应当是分辨其人是君子还是小人,如能用君子之真朋,退小人之伪朋,则天下太平可期。

    在为官大忌——“结党”的话题上,他没有随波逐流,遮遮掩掩,而是秉持公心,正大光明地来谈朋党。并为自己与君子一党而自豪。

    最终的结果他还是因此而被贬滁州。但他也却如宋史中的评价:

    天资刚劲,见义勇为,虽构陷在前,触发之而不顾,放逐流离,至于再三,志气自若,不悔也。

    言已之当言,行己之当行。铮铮铁骨,遇事不避。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真的士子,就有这样的风骨气节。

    这样的人怎样才能打击他?不义而富且贵,对他却如浮云,既然政治操守无懈可击,那就攻击他的私生活吧!有人假写一些艳词却托名与他,有的人诬陷他与亲戚甚至家人有染。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诋毁他,对他泼尽脏水,败污他的声名。

    “虽构陷在前,触发之而不顾。”能够在这样的污蔑面前,依然不改刚直的一面,继续横眉冷对,他的确是不可摧毁的怒目金刚。

    好在明辨是非是人的基本功能,王安石说“世之学者,无问识与不识,而读其文,则其人可知。”有他的这些文字,我们就可以知道他的为人,而不会相信宵小的谤议。宋史之中对此也已有定论:于是邪党益忌修,因其孤甥张氏狱傅致以罪……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诋毁他的那些阴险奸邪终如雾霾消散,不见半点踪迹。而他的英魄灵气,却如江河,至今浩荡奔腾。

    我们爱读他的《醉翁亭记》,爱他的潇洒跳脱,但我们更爱他社会担当的一面。当这个时代,人们渐渐少了他的愤怒,而多了“平和”的时候,我们需要学习他怒目金刚的一面,因为这可以医治这个时代的软骨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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