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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三十四回评

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三十四回评

作者: 1eba588e1764 | 来源:发表于2018-11-16 19:30 被阅读25次

    第三十四回 献芳樽内室乞恩,受私贿后庭说事

    (第三十四回 书童儿因宠揽事,平安儿含恨戳舌)

    一、回题的精彩

    这一回再次展现了《金瓶梅》作者无与伦比的化工之笔。说化工是因为这一回千头万绪牵扯了无数的人和事,更是因为对于这些人和事作者轻轻松松地安排妥帖且紧扣主题,更更是因为在如此复杂的叙事系统里,作者描述的气度始终从容不迫大巧若拙,这样的好文字真是读一百回也不会腻,读一百回也能读出新味道!

    这一回的精彩从绣像本的回题开始!

    我们先看词话本的“差”在哪儿。这一回的基本情节就是韩道国家出事,来请应伯爵找西门庆说情,西门庆打了车淡等人,车淡家人又请应伯爵找西门庆说情,应伯爵找了书童,这就是书童揽事;然后书童得了贿赂请大家喝酒,漏了平安,平安就跑到潘金莲跟前攻击书童,一说书童揽事,二说书童与西门庆“断袖”之交,这就是平安戳舌。

    可以看出,词话本的标题将主要事件都落到实处,貌似纲举目张,实际高度有限。因为一来这一回故事太过纷繁,书童、平安不过是两个小厮,用他们的名字做代言实在难以“服众”;二来受贿揽事和戳舌泄愤这两件事过于具体,对全书的整体内涵,比如我们最近几回一直提及的双线结构缺少足够的揭示性,整体的境界逊了几分。

    那么绣像本是怎么处理的呢?

    绣像本对于非常复杂的叙事结构在标题用了一个聚焦的手法,将问题的核心集在书童身上,献芳樽内室乞恩,受私贿后庭说事,前者说书童借酒菜向李瓶儿求情,后者说书童收贿赂借后庭向西门庆说事。然而无论是内室还是后庭,都只是一个象征性的词汇,从实际的故事引申出象征的效果——所谓内室者,相对于外面的整个世界也,既然入内室,毫无疑问,不可对人言之事皆出于此。所谓后庭,后庭花者也,既是书童之后庭,也是世界之后庭,所谓沆瀣一气皆出于此也。内室乞恩能成功,说明李瓶儿的荣宠超过吴月娘、潘金莲;后庭说事能成功,说明西门庆权势喧天,成为清河县权力的顶点。从书童出发,一笔两用,多重叙事巧妙编织,双线结构暗藏其中,其中“文心”实在是妙到毫巅。

    二、乞恩与说事

    尽管绣像本将视角聚焦在书童身上,然而象征性黏出的乞恩与说事却是穿插在整回的故事里的,我们来简单盘点一下:

    一、韩道国为了韩二与王六儿,托应伯爵向西门庆说情;

    二、刘太监为了弟弟刘百户,向西门庆说情;

    三、车淡等人的父兄们求应伯爵,向西门庆说情;

    四、应伯爵托书童,向西门庆说情;

    五、书童托李瓶儿借口花大,向西门庆说情。

    如你所见,这里所有的乞恩和说事都指向一个共同的顶点——西门庆,之前我们知道西门庆的五品副提刑比县令级别大,然则到底有多大,得到这一回才能读出来。

    第一,和知县比比。

    韩道国家人被市井无赖捉弄一番,报给了地方保甲——相当于街道治安队,保甲的下一步就是将他们送去县令李大人(名字叫李达天)的衙门录口供。应伯爵带着韩道国来求西门庆,怎么办呢?

    西门庆的做法是:“拿帖对县里说,不如只吩咐地方改了报单,明日带来我衙门里来发落就是了。”然后,“对那保甲说,就称是我的钧语,分咐把王氏即时与我放了。查出那几个光棍名字来,改了报帖,明日早解提刑院,我衙门里听审”。

    简单解释一下就是,先对李大人说这事你不必插手了,请送到我提刑院来管;然后是“我的钧语”,让地方立即放了王六儿,查访并抓住那些市井无赖,送来提刑院受审。

    令出政行。县衙没有半点声音,一切都按着西门庆的“钧语”办。由此可见,知县大人根本不能跟西门大人比。并且,其实西门大人根本懒得跟知县比,在五品大官面前,七品的芝麻知县想拍马屁还不一定够格。

    想知道知县大人是怎么拍马屁的吗?我们补充说一下:

    前面三十一回,西门庆刚刚加官——

    “本县正堂李知县,会了四衙同僚,差人送羊酒贺礼来,又拿帖儿送了一名小郎来答应。年方一十八岁,本贯苏州府常熟县人,唤名小张松。”

    “西门庆一见小郎伶俐,满心欢喜,就拿拜帖回覆李知县,留下他在家答应,改唤了名字叫作书童儿。”

    本回的故事足以证明书童有多“伶俐”,然则更伶俐的是这位知县大人,对不?

    谁不知道西门家已经富可敌国、妻妾成群,财物、女人啥也不缺,要想送点礼物结交一下关系,送什么好呢?送个“伶俐”的男宠,“千金易得一宠难求”,“出得厅堂,入得内房”……这份良苦用心足以打败你们的鄙夷吧?还敢小瞧天朝的领导干部吗?

    第二,和正职比比。

    我们一直说西门庆是五品大官,但其实他只是提刑院的副提刑,直属上级是正职夏提刑(名字叫夏延龄)。然则,这个正职处起事来“颇不要脸”,刘太监的说情故事就是为了表现这一点。

    刘太监的兄弟刘百户,买了一块地,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知,用了御用木材违规建筑,被提刑院的监察队发现并逮捕了。刘太监很着急,贿赂了夏提刑一百两银子,结果没想到,夏提刑收了钱还嫌少,不但不给办事还要送材料上省里举报。刘太监慌了,又拿了一百两找西门庆,西门庆很友善(上几回生儿子摆满月酒太监们不是还送礼来了么),不但不收钱,还帮人家把事给办了——违规嘛,拆掉;有人违规嘛,找个下人临时工担一下责任,打一顿,完事了。

    事后,西门庆在应伯爵面前狠狠地鄙视了他的上司:

    “吃了他贪滥蹋婪,有事不论青红皂白,得了钱在手里就放了,成甚么道理!我便再三扭着不肯,‘你我虽是个武职官儿,掌着这刑条,还放些体面才好。’”

    这话的意思是,有钱收了就办事呗,收钱不办事简直是丢贪官的脸。当然,这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夏提刑认为这事比较大,一百两银子嫌少,想多敲诈一点,也属人之常情;西门庆财大气粗,更看不上一百两银子,所以他干脆就不收了,不收不代表不欠人情啊(像上回盐商王四峰的一千两银子他就淡定地收了)。

    总的来说,相比他的上司,西门庆这个官做得也算“有礼有节”,经此一役。清河县官场大概没人不知道谁才是提刑院乃至清河县真正的老大了。

    第三,和律法比比。

    回到韩二和王六儿的问题上,如果去到李知县那里,这个案件应该怎么判?

    专业研究自然是引用明朝法律条文,叔嫂通奸应该按什么来处置,我懒,我直接从文本里找答案好了。上一回围观韩二事件的不明真相的群众中有一个叫陶扒灰的老人,他说了一句“公道话”:

    “可伤,原来小叔儿要嫂子的,到官,叔嫂通奸,两个都是绞罪。”

    然则,当他们送到了提刑院,在西门庆的淫威下,原本可能要死罪的被告轻轻松松的无罪释放了,而原告反而被打得皮开肉绽差点判了徒罪。是死是活,生杀予夺,显然清河县已经没有什么律法能够阻止西门大人断案了!

    三、孤家寡人西门庆

    西门庆就这样成为了清河县的“皇帝”,也成为了“孤家寡人”。

    从最开始,韩道国为了兄弟来找西门庆求情,到后来车淡的父兄等人来找西门庆求情;从应伯爵将鲥鱼送给自己的哥哥,到为了车淡等人的事,吴月娘的哥哥来求情;他们都有父亲和兄弟,就是西门庆没有。

    甚至李瓶儿也有兄弟(姑且算花大是,因为本回就是为了用花大比较吴大舅,用李瓶儿反衬吴月娘),没有生殖能力没有后代不用对历史负责的刘太监也有兄弟,就是西门庆没有。甚至在这乱七八糟的日子里,潘金莲还去看望她的母亲了,可西门庆也没有!

    这个一步步走向权力与财富巅峰的男人,却连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血缘至亲都没有(女儿是不在传宗接代的伦理意义里的,并且全书中西门庆对女儿几乎可谓是形同陌路),可以说,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由此看西门庆热结十兄弟,看西门庆与应伯爵的关系,当有不一样的内涵——这不仅仅是脱离了《水浒传》独自行走的西门庆,也是通过小说开始深刻探讨人生意义的《金瓶梅》里的西门庆。

    而由此看西门家的独生子官哥,则更是超越了一般意义的传宗接代,成为了一种真正意义的家的渴求:对于“孤家寡人”西门庆来说,有了儿子,有了真正的骨肉至亲,有了这根无法切断的纽带,才是真正意义的家。虽然,《金瓶梅》的西门庆,绝不是什么好人,可西门庆作为人,对家庭幸福的渴望和追求乃至满足,却绝对是真实的(《红楼梦》里的贾琏也是这样在尤二姐身上寻找男人尊严与情感温暖的)。于是,我们看到本回开头那幅充满温情的画面:

    画童便走过这边……悄悄问:“爹在房里?应二爹和韩大叔来了,在书房里等爹说话。”绣春道:“爹在房里,看着娘与哥裁衣服哩。”原来西门庆拿出口匹尺头来,一匹大红紵丝,一匹鹦哥绿潞绸,教李瓶儿替官哥裁毛衫、披袄、背心、护顶之类。在炕上正铺着大红毡条。奶子抱着哥儿,迎春执着熨斗。只见绣春进来,悄悄拉迎春一把……道:“画童说应二爹来了,请爹说话。”……

    西门庆吩咐画童:“请二爹坐坐,我就来。”于是看裁完了衣服,便衣出来,书房内见伯爵二人……

    女主人在房里为孩子裁衣服,丫鬟在一边拿着熨斗帮手,奶娘抱着孩子在一边看着,而男主人笑颜盈盈地看着这一切……毫无疑问,这是多么美好的家庭和乐图啊!简直要让道学先生大跌眼镜,咬牙切齿,顾左右而言他。谁能想象,这个在外面奸淫掳掠贪赃枉法的恶霸西门庆,却在家中有着如此温暖的瞬间?

    我们只能说,这才是真实的西门庆,这才是真实的狗官,这才是《金瓶梅》所乐意描写的真实人生——无论哪个贪官、恶霸,他们的内心深处都有那么一块秘密的柔软的地方!哪怕,画童悄悄地问绣春,绣春悄悄地拉迎春,胆小的小伙和羞怯的丫头传达了一个接着让车淡之流皮开肉绽的信息,西门庆也没有立刻去作他的恶,而是让应伯爵等着,他却是“看裁完了衣服,便衣出来”,显然,这一刻的坏蛋狗官西门庆,完全沉浸在他喜乐祥和的家庭生活里了。

    四、吃了被告吃原告

    西门庆把韩二、王六儿并车淡等几个无赖一起逮到提刑院。开始了书中第一次正式的西门庆断案。

    案件是这样的:

    被告韩二供词:哥哥不在家,这些无赖欺负嫂子,韩二看不过眼,骂了几句,结果被他们欺负了;

    原告无赖供词:韩二跟王六儿叔嫂通奸,被抓住现形,有证据在场。

    本来西门庆就是预着要搭救韩二,要报复无赖们,于是攻辩双方一陈词结束,西门庆就开始断案了,他的逻辑是这样的:

    韩二是小叔,王六儿是嫂子——难道不许上门行走?无赖们是光棍,跟韩家有什么关系,怎么可以越墙入屋?况且韩道国不在,家里还有小女儿——所以无赖们非奸即盗。

    有道理吗?确实有那么一屁股道理,人家叔嫂通奸关无赖们什么事(作者给他们起的名字——车淡、游守、郝贤、管世宽——扯淡、游手、好闲、管事宽,已经直白其意),凭什么私闯民宅呢?还不是因为他们眼馋王六儿的“风情”……

    然则,他们的代价可不小:

    “每人一夹、二十大棍,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况四五个都是少年子弟,出娘胞胎未经刑杖,一个个打的号哭动天,呻吟满地”。监中人都吓恐他:“你四个若送问,都是徒罪。到了外府州县,皆是死数。”

    徙罪就是流放外地劳动改造,别的例证不说,武松还在徙路上服役……

    从韩家的角度,这事大抵算完了,然而作者可没有半点收手的意思,接着案子的另一面往下写,无赖们面临恐怖的徙罪,他们的父兄只好凑钱去找夏提刑说情,夏提刑很坦白,这事摆明了是西门大人要对付你们,你们还是找他说情吧。于是他们只好来求最有能耐的应伯爵。然则应伯爵可是被告代理人啊,如何是好?(作者还真不怕给自己找麻烦!)

    应伯爵的太太说:“你既替韩伙计出力,摆布这起人,如何又揽下这银子,反替他说方便,不惹韩伙计怪?”

    可应伯爵是谁!那可是白花花的四十两银子,应伯爵不假思索、轻轻松松地收进腰包里——放心,他敢收钱就一定能办好事,并且还能办得你感恩戴德!

    应伯爵既然是被告的代理人,如果直接去找西门庆为原告说情,那肯定很丢面子,所以他退居幕后,为原告再找一个合适的代理人——书童。

    应伯爵的聪明就在这个地方,他了解书童,更了解书童的能力,他知道书童会接受也会想到说情的法门。

    应伯爵掏出十五两银子贿赂书童,书童的回答是这样的:

    “既是应二爹分上,交他再拿五两来……昨日吴大舅亲自来和爹说了,爹不依。小的虼蚤脸儿——好大面皮!实对二爹说,小的这银子,不独自一个使,还破些钞儿,转达知俺生哥的六娘,绕个弯儿替他说,才了他此事。”

    书童毕竟是救人几命,胜造几十级浮屠,但是助人为乐可不能见钱眼开立刻就答应了,书童的做法是——再拿五两来:我这真不是敲诈你——吴大舅来说还不行呢,这事有难度;我再要五两是因为十五两根本不够用,得再添点我得去贿赂六娘呢!

    要是收了十五两,说情的人是不知道书童其实赚了多少钱的;而说十五两不够要多五两,说情的人就会有一个印象——他的好处费大概只能从这五两银子里出吧?

    然则事实是,书童的说情成本为一两五钱!

    不能说他太贪心,只能说他太聪明——

    他找李瓶儿“内室”说情:“休说是小的说,只假做花大舅那头使人来说。小的写下个帖儿在前边书房内,只说是娘递与小的,教与爹看。娘再加一美言。况昨日衙门里爹已是打过他,爹胡乱做个处断,放了他罢,也是老大的阴骘。”

    吴大舅都不肯呢,花大舅为什么肯?因为李瓶儿生了哥,正当得宠时。然则为什么非要说花大舅呢,因为这样李瓶儿、书童、应伯爵都没说情的嫌疑了,花大舅又不经常来,不大可能跟西门庆当面对质;另一方面,这事也该有个了断,打一顿教训一下就算了,何必那么狠呢,放了他们——“也是老大的阴骘”——也是为孩子积阴德的事!

    对李瓶儿来说,一两五钱的酒菜怎么可能打动她的同情心?正如西门庆不收刘太监的一百两银子反而愿意收点鲥鱼美酒一样,她在乎的是这里面权力带来的说话的分量(从这点出发,我们似乎更加容易理解吴月娘接受李桂姐的奉承),吴大舅不是刚被否决了吗,这就是吴月娘被否决啊(从下回吃螃蟹时潘金莲讽刺李瓶儿须加配烧鸭和金华酒来看,吴月娘貌似不知此事,或许是吴大舅被拒后不敢给吴月娘添乱吧)!

    当然,还有李瓶儿更在乎的“老大的阴骘”,花大舅不过是书童教她用的借口,为孩子积德才是真正打动她的地方——对她来说,现在还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的事呢

    于是,在李瓶儿的“劝说”下,在书童喝了几杯酒“糟红了脸”、诱惑了西门庆贡献了“后庭”后,西门庆同意手软了,这个案子算是告一个段落了。最后,我们来盘点一下车淡父兄们那些银子的去处:

    车淡父兄们先后一共拿了四十五两银子来找应伯爵帮忙说情;

    应伯爵克扣了二十五两,到了书童那里,银子剩下二十两;

    书童克扣了十八两半,拿了一两半请李瓶儿;

    李瓶儿得到一桌子酒菜,但吃不完,留着一些西门庆回来吃了,西门庆只吃了一点点,大概只值几钱银子;

    剩下的酒菜全部请西门家其他的伙计小厮吃了。

    “按功受禄”,众人各得其所,皆大欢喜,这回事情总该结束了吧?不,作者还是没有收笔的意思,从最开始的四十五两,银子越写越少,开心的人越来越多,然则到了最后一层,书童用剩下的酒菜请客时,作者故意漏了一下——把平安给“漏”了,于是平安开始郁闷不爽,接着将整件事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报告给了另一个“局外人”潘金莲。大事好不容易化小,小事又忽然酿成了大悲剧——西门庆权势喧天的另一面,西门家的争宠战争又开始升腾爆发了……

    五、平安的戳舌

    前面可是一连串的花团锦簇,可我们的头号女主角潘金莲去哪儿了?大清早给她母亲潘姥姥做生日去了,到了书童把该办的事都办完了也没有回来,春梅看不过眼,就报告西门庆派平安去接,理由是平安年纪比较大(他比玳安大两岁),走夜路稳妥一些。

    见到平安来接,潘金莲本来心里挺高兴的,可惜她太聪明,连番提问:

    一、谁派他来接的?

    她设想是西门庆,然而平安回答春梅。

    二、既然不是西门庆,那他应该还没有回来?

    她设想衙门公事繁忙,然而平安却回答西门庆早就回来了,若不是春梅提醒,根本没接她这回事。还是他觉得来安年纪太小不放心,所以自告奋勇来了(看,他撒谎了!)。

    三、西门庆回来了,那他现在在哪里?

    她设想西门庆应该家里有酒宴之类,然而平安回答在李瓶儿房里,重申——若不是春梅提醒,根本没接她这回事!

    在平安的煽风点火下,潘金莲的嫉妒之火终于烧起来了,“半日没言语”,然后冷笑骂了一大顿,无外乎李瓶儿有儿子就了不起就把拦汉子之类。

    平安很高兴,他正憋着对书童的一肚子嫉妒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地方。

    “小的还有桩事对娘说……今早应二爹来和书童儿说话,想必受了几两银子,大包子拿到铺子里,就便凿了二三两使了。买了许多东西嗄饭,在来兴屋里,教他媳妇子整治了,掇到六娘屋里,又买了两瓶金华酒,先和六娘吃了。又走到前边铺子里,和傅二叔、贲四、姐夫、玳安、来兴众人打伙儿,直吃到爹来家时分才散了。”

    平安的主要工作是看大门,他再有心气也不敢嫉妒书童“受了几两银子”,所以聪明的潘金莲一听就懂,他肯定是醋书童没请他。所以平安接着再攻击书童:

    “还是爹惯了他,爹先不先和他在书房里干的龌龊营生。况他在县里当过门子,什么事儿不知道?爹若不早把那蛮奴才打发了,到明日咱这一家子吃他弄的坏了。”

    这龌龊营生就是指书童的“后庭”说事,前面“先和六娘吃了”就是指“内室乞恩”,关键内容都在这里了啊!

    潘金莲对李瓶儿的旧仇刚刚起火,又添了书童这个新恨,于是赌下了大咒:“等他再和那蛮奴才在那里干这龌龊营生,你就来告我说”——这意思是让平安做眼线,她要捉西门庆和书童的奸……

    这天晚上平安或许会挺高兴——他对书童“报仇”了。然而其实他太愚蠢,为了几口不值钱的酒肉,生生把自己置于一个极为危险的夹缝中。他还以为自己正拿潘金莲当枪使,孰知潘金莲来日过河拆桥时看都没看他一眼。

    六、研究篇:若干概念

    扒灰:第二节提到上回的一个人名,“陶扒灰”,后文尼姑们闲聊还说了一个关于“扒灰”的笑话,到底什么是扒灰呢?

    扒灰者,爬灰也;爬灰者,膝污也;膝污者,污媳也!所以扒灰就是公公偷媳妇。《红楼梦》第七回宁国府的老下人焦大喝醉了烂骂:“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据学者研究,本来《红楼梦》作者的原稿写“淫丧天香楼”是指贾珍偷媳妇秦可卿之事,后来改了情节,但有一些细节还是遗漏了,这里的“爬灰”就是其一。后来宝玉就问凤姐什么是“爬灰”,凤姐立刻发火“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说没听见,还倒细问!”,这是说小孩子问不得,也是说贵族王孙问不得,无疑,《红楼梦》大观园就是那个小孩子的世界,贵族王孙的世界,而大观园之外、《金瓶梅》就是那个有扒灰、能够理解什么是扒灰的世界。

    鲥鱼:拜刘太监所赐,应伯爵吃上了鲥鱼,拜韩二案件所赐,应伯爵再次吃上了鲥鱼,还配上了木樨荷花酒。应伯爵可是真高兴,真喜欢,那么到底鲥鱼是什么鱼呢?

    张爱玲有一个著名的“三恨”,即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说的就是这玩意。据说鲥鱼位列四大名鱼之一,味道极为鲜美,然则十分娇贵,触鳞即死,死则腥臭,古代不少好吃的皇帝为保鲜鲥鱼没少费周折,明朝自万历起成为专门的贡品。因此虽然西门庆富甲天下,但多半也稀罕这样的宝贝,所以刘太监这个“报恩”还是“报”在点子上。

    然而若说因为稀罕便藏之名山或独自偷欢那就大错特错了。诚如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吃货之意不在鱼,在乎显摆与奉承之间也。要想显摆,唯有应伯爵。他确实没有让老板失望,一番绝妙马屁:

    “一尾与家兄去,剩下一尾,对房下说,拿刀儿劈开,送了一段与小女,余者打成窄窄的块儿,拿他原旧红糟儿培着,再搅些香油,安放在一个磁罐内,留着我一早一晚吃饭儿,或遇有个人客儿来,蒸恁一碟儿上去,也不枉辜负了哥的盛情。”

    (第五十二回里,应伯爵再次吃到了鲥鱼,又换了一轮新“屁”话:“江南此鱼一年只过一遭儿,吃到牙缝里剔出来都是香的。好容易!公道说,就是朝廷还没吃哩!不是哥这里,谁家有?”)

    我拿回家的那两条,送了好多人!剩下一点点,我还珍藏着慢慢吃,万一有个客人来,我还能待客显摆,这都是“哥的盛情”啊!这才是真正有品位的吃货嘛,西门庆心情舒畅,心满意足,两个人边吃边说竟然能到更余(晚上七八点)方散,实在不愧应伯爵“白嚼”的名声。

    后庭:自从有了“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首诗,“后庭”这个词汇就变得内涵丰富。《金瓶梅》中多次涉及到男男同性之交,事实上包括《红楼梦》在内(贾宝玉和秦钟)多部古典小说,甚至古代正史也多次涉及断袖龙阳。

    然而和现代的男同性恋不同,这种断袖之交大多不是性取向问题,仅仅不过是出于对青年美男子的病态欣赏,或者出于无可奈何的性饥渴。《金瓶梅》中前者如西门庆对书童、后者如温秀才对画童及陈敬济的多次“失身”等。对于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内容,自古以来的评论家大多是避而不谈或鄙视批判。

    对于现代读者,我的意见是,这些其实都是社会某些阴暗角落里并不少见的真实存在,社会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即便我们不乐意通过小说去了解时代了解社会,我们仍然可以通过这些去阅读人生思考人性。一部小说,就是一部人生寓言,美的丑的,好的坏的,当你以平常心去面对,去思考,那么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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